樹下的圓台也并非圓台,而是一個石頭堆疊而成的不規則的台面上放着一口相當大的圓鍋,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一個整體。鍋裡的油翻滾着,油泡起了又破,面上還飄着幾片榕樹的葉子和一些不知名的東西。
“啧。”他從一旁拿起一個煎炸食物時用來翻面的工具,不耐煩地将落入鍋中的樹葉撈出,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起來,“怎麼這個時候油開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現在就要開始嗎?可是現在不夠,人也不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一旁拿起幾串還沾着水的鈴蘭花,然後迅速地将它們扔在油鍋的四周。
正當江有汜在猜測他這是準備幹什麼的時候,他忽地扭身将一旁的一個小孩提了起來,一下甩進了油鍋中,動作甚至比扔鈴蘭花還要快。而後,他全然不顧鍋中濺起的液體落在他自己的身上滋滋作響,手舞足蹈地圍着榕樹樹幹繞了一圈,緊接着癫狂地将頭伸向那口鍋去親吻那座石台。
剩下那個小孩被吓壞了,伸手捂住臉上被油燙壞的地方狂哭不止。
可那隻剛剛伸向他同伴的手很快就伸向了他。
……
等外出的人群回到這裡來,隻能看到一片狼藉:壘石台的石頭是散落一地的,油鍋是翻倒在地的,麻将桌的錢是一分也不剩的。他們下意識将手伸向口袋,入手的隻有空空如也。
江有汜的這一路逃離并不算容易。不管她跑得有多快、離得有多遠,那股誘人的油煎肉食的味道始終萦繞在她的鼻翼兩側。
油煎生人以祀鬼,他們這是在祭祀。
心髒堵在耳道裡打鼓,外界的一切聲音都被覆蓋住了。
她用力拍了兩下額頭,一頭紮進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黑夜終于出現了一些聲響,是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聽上去水流量還不小。
七拐八繞後江有汜終于離開了這些相似的小路,走上了一條主路。
大路邊是一條與其平行的長河。星星月亮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看不見。一片漆黑中,河水看上去粘稠且不見底,好像一隻活物在向前蠕動。
她想起了NPC父親說的話。
“害得我輸了這麼多錢,一會兒非把你丢河裡讓你自己漂回家不可!”
江有汜側耳觀察,周圍并無人聲,這才從陰影中走出來,一路順着河流的方向往下遊走去。
她獨自在茫茫夜色中走了很遠,路還是路,河還是河,周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丁點的改變。
就在這時,她突然在視線内捕捉到一絲細小的微光。
循着那抹光走去,前方的景象也愈發地清晰了:兩個等人高的旦角模樣的紙紮人靜靜地立在一輛四方的有車篷的小車兩旁,車上挂着一個僅有的拳頭大小的光源,暖黃色的光将車身下一小角照得清清楚楚。兩個男孩兒坐在那兒,警惕地盯着來人的方向,一隻手撐在地面上,另一隻手悄然背在身後。
直到走近江有汜才發現,那并不是兩個紙紮人,而是兩個俏生生的姑娘。姑娘目測正值二八年華,亭亭玉立,正對着兩個男孩微笑。
她在他們面前站定,這才發現二人背後居然還躺着一個男孩,隻是看上去已經失去意識了。
許是看到她手上并無武器,二人的神色稍有緩和。
在他們警惕的目光下,江有汜繞着車子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在兩個高高的姑娘面前站定。
“需要坐車嗎?”姑娘們的聲音婉轉動聽,兩個人的聲音甚至重疊到宛如一個人在說話。
“去哪兒的?”她問。
“需要坐車嗎?可以去任何地方。”
“回家也可以?”江有汜試探道。
“需要坐車嗎?可以去任何地方。”
她們不斷地重複起這兩句話,難道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忽視了嗎?
江有汜一邊陷入思索,一邊開始了下一步動作。她退了幾步,從背包中拿出紗布之類的醫療用具,分出一部分遞給了最前方的一個男孩。
“你……”
大概是很少見到人這麼好心,或是不覺得江有汜會這麼和善,男孩一時啞然。
江有汜觀察了一下躺着的那個男孩的傷口,在兩人的注視下慢慢蹲下,着手開始為他處理傷口。
她頭也沒擡道:“處理一下你們自己的傷口。”
拿着東西的男孩這才有所反應,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傷,但很快便再次将注意力挪了過來,擡手制止住了她的動作。
“謝謝,但還是不麻煩你了。”他說。
但江有汜的動作很快,此時已經将他們先前進行的最簡單的處理拆開了。男孩愣了一下,還是松開手放任了她的行為,着手處理起自己的傷。
得抓緊時間。
最後一個男孩是三人中傷勢最輕的人。他深呼吸了好幾次,腼腆地沖着她笑了笑,盡管他知道她這個角度看不見自己的臉。
接着,他有些緊張地說:“我是盧令。”
“江有汜。”
“江有汜?你是不是……”
“葉林琅。”包紮好傷口的男孩接過江有汜手中的紗布,打斷了盧令的話,“不用繼續麻煩你了,剩下的還是我來吧。”
“好。”
江有汜順勢将東西全遞了過去,站起身。
這時,三人突然同步擡起頭,看向原本靜靜站在那裡的兩位姑娘。原來是兩位姑娘不明顯地往前踏了半步,但他們敏銳地覺察到了這種變化。
兩位姑娘主動問道:“需要坐車嗎?可以去任何地方。”
怎麼這個時候又問需不需要坐車,是發生了什麼嗎?
江有汜正思考着兩位姑娘話中的可靠性,衣角倏忽受到了向下的力。她沒說話,垂眸看向表情複雜的盧令以示疑惑。
“我們沒有能夠交付給她們的貨币……”
江有汜挑眉:“需要多少?”
“一萬億。”
江有汜輕輕抖了一下袖口,手中立刻出現了一張大額紙币的身影,而且正好是一萬億的面額。她遞出紙币,卻收到了“四個人需要四萬億”這樣的答案。
盧令氣憤道:“你們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他顯然是想到了什麼,帶着不安迅速瞥了江有汜一眼,然後轉身和葉林琅一起架起昏迷中的男孩。
她會自己離開嗎?還是會留下來一起想辦法?
他有些期待,但他也知道她并沒有什麼理由幫助他們。他又想起離開時麻将桌上壓着的紙币。盡管他們好不容易才一路逃到這裡來,但如果還是必須回去一趟也隻能這樣了。
江有汜沒說話,又拿出了三張一模一樣的紙币。
兩個姑娘的面部表情一滞。
江有汜掃了一眼小車另一側的黑暗,又看向小車,催促道:“貨币夠了,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在得到回答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路。
這裡可能不止他們幾人,但既然現在都還沒有趕到的,那大概率之後也趕不過來了。
沒辦法再等了,不知道那些人什麼時候就會追上來。再者,男孩腹上和後腦的傷口太深了,得快點把人帶回安全區進行專業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