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姑娘對視一眼,毫無變化的神态和僵硬的動作莫名表現出一股無措。
就在這時,一位身形消瘦、身着長袖寬衣的男人從一旁的黑暗緩慢地走進微光之中。
朦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厚重的粉脂難以掩飾他優越的五官;紅唇吸睛,骨節分明的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着一把精巧的折扇。
兩位姑娘低頭屈膝,仿佛頓時就有了主心骨。
“是要坐車嗎,三位?”他用很随意的語氣問道。
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使得幾人愈發地警惕起來。
江有汜點頭應下:“是。”
“呵。”男人笑了笑,朝着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步。
當他的大半個身影都走近那盞小燈的照明範圍内後,他一直沒露出來的手正牽着的人這才出現在衆人的視線範圍内,正是先前和盧令他們一起出逃的女孩。
身旁傳來盧令帶着喜悅的輕聲驚呼:“柳親珇,你還活着!”
“柳親珇,你這是?”葉林琅帶着防備看着這個不久前還是同伴的人,但其實他提防的更多是她身旁的男人。
他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項圈還在。”
江有汜沒顯示出什麼反應,就聽到男人代替柳親珇對葉林琅回答道:“小珇跟小生很是有緣,正準備留在這裡和小生一起學習呢。”
“學什麼?”
“學習……怎麼在别人眼中變成另一個人?”
盧令焦急地向前走了一步,攔在男人和江有汜之間,焦急地看着柳親珇,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柳親珇始終低着頭,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向過他們,也沒有說話。
男人不悅地擡起手臂,看似沒用什麼力氣,也沒有攻擊的姿勢,手中的扇子卻發出了破空的聲響。
江有汜和葉林琅一左一右将盧令一把扯了回來。
“如果想離開的話,最好是現在就走哦。”他提醒道。
“我們付費坐車。”
“可我并不是非要那些東西。”
這句話的餘音還未消散在黑暗中,男人和兩位姑娘便在沒有言說的默契下同時向前跨了一大步,将自己的整個身體完全暴露在了車檐燈光下。暗淡的燈光中,他們笑着旋轉起自己的腦袋,下巴和額頭一瞬間便調轉了位置。
葉林琅手腳冰涼,強忍着恐懼往前兩步,将一把長刀橫在江有汜和他們之間。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們的動作,半晌才開口問:“還坐車嗎?”
“坐,”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的江有汜答得毫不猶豫,“為什麼不坐。”
男人先是一愣,随後扯起一個更為誇張的笑容徑直朝她走去。姑娘們也保持着用下巴充當額頭的樣子,目不轉睛地盯着男人的動作,同時舉起一方手帕半掩住一隻眼睛。
縱然無風,銀鈴般清脆可人的聲響在幾人之間回蕩。
葉林琅将背上的人推到盧令的懷中,雙手握緊刀把,看着男人頂着可怖的模樣一點點地靠近。
男人鼻子下方的一雙眼睛突然調轉方向朝他瞧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氣息?他在那一瞬間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場中泥土裡抓蟲子吃時挖出來的屍肉,想起自己曾經整條腐爛掉的左腿,想起……他們的眼神。
葉林琅總會在逃出場的前一秒回頭看一眼,這很早就成為了他的一個習慣。憤恨、不甘、渴望、絕望……每個人的情緒都不一樣。或許他們也是自己,是沒逃出來的自己。為什麼是自己逃出來了?他不解,他懷有強烈的恐懼,他始終找不出逃出來的自己和死去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别。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可是做什麼呢?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不對,他在讀取自己的記憶!
葉林琅感到強烈的生理性不适。求生欲催促着他顫抖的雙腿行動起來,但他硬生生抑制住了這種沖動。他們都在他的身後,他不能、也不會就這樣将他們暴露出來。
“你好像很痛苦呀!”男人笑盈盈的。
一股黏膩的味道近在咫尺,他覺察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沒辦法受自己控制了。
下一秒,江有汜的胳膊從葉林琅的耳邊擦過,五張紙币阻隔在了男人和他之間。她像是看不見那已經要凝為實體的危險警告,自顧自遞出了紙币。
看着他們旋轉腦袋後的面容,她的思緒不合時宜地開始跑偏:他們應該不能流口水,因為口水可能順着流進鼻孔和眼睛裡。哈,所以他們應該不吃人……吧?
“哈。”男人笑了一聲,興緻盎然地抽走四張紙币。
白皙修長的手指和怪異的五官位置形成強烈的對比,哪裡都不對勁。
他消了為難他們的意思,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他邊走着邊将腦袋轉了回來,恢複了出現時的面容,笑着重複了一遍江有汜的回答:“‘坐,為什麼不坐’。秋枕和照眠,把他們送回家去吧。”
“是。”兩位姑娘的面容也恢複到了一開始的樣子。
江有汜站在車邊,視線越過在男人的指令下有了動作兩位姑娘落到更遠處一人的身上:“柳親珇,你想和我們一起回家嗎?”
男人親昵地揉了揉柳親珇的發頂,側過頭看向她,笑容沒有改變分毫:“小珇很有天賦呢,隻有留下做我的徒弟才不會浪費她的天賦。外面那麼危險,留下來有什麼不好的呢?可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呢。”
“柳親珇,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沒有理會男人的警告,葉林琅繼續提醒道。
盧令揪着昏迷之人的衣服,小聲嘀咕:“她才不會想要留下來。”
頓了一下,江有汜說:“柳親珇,我需要你自己的答案。”
這是她的最後一問了。
可惜的是柳親珇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他們的出現及行為産生什麼反應,江有汜不禁感到些許失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就在他們即将轉身離開的時候,柳親珇動了。
聽到她這樣說,柳親珇渾身一抖,旋即擡起頭看向他們,淚流滿面。
“我得回去。”她一眼也沒有看向身旁的男人,“我想要回去!”
下一秒,江有汜和葉林琅合作踢開擋在最前面秋枕和照眠,并在他的掩護下直沖二人而去。
男人面色一僵,被迫将柳親珇往前一推,擺擺手道:“罷了,緣分強求不來。秋枕照眠,送客。”
“是。”
幾人松了口氣,合力将昏迷的人擡上車,蜷縮在狹窄的車廂内。
葉林琅看向一直處于昏迷之中的人,心緒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盧令安慰道:“放心吧,馬上就能回去了,葉繼予不會有事的。”
秋枕和照眠靈巧地站在車沿上,擡手将挂在車上的燈扶正。車輪向後晃了半扇,旋即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燈光隻能照亮江有汜的臉和秋枕照眠兩人的後腦勺,前後左右仍然是一片黑暗。
江有汜這才将注意力移回車廂内部,輕聲說:“中間未必沒有波折。剛剛能夠順利離開隻是因為男人不善近身搏鬥,難保他沒有别的手段。”
“别的手段?”盧令若有所思。
“他很擅長妝造一類的事情,也很擅長蠱惑人心。”柳親珇補充着她所了解到的信息。
“他是怎麼蠱惑你的?”江有汜問道。
“我不是很清楚。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周圍的人突然都消失了。他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的,跟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後不停地和我搭話。他說我在妝造設計方面很有天賦,很快就能學會,之後就再也不會被欺負了。後來他又說留在這裡也可以,也永遠不會被欺負。他還真的教了我一些東西,就像是我和他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樣子,直到再次聽到你們的聲音我才有些清醒過來。謝謝你們願意救我出來!”
江有汜微微點頭,見盧令接過話茬開始和她聊些别的東西,便再次探出頭去觀察外面的環境。
好奇怪的感覺,但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柳親宜呢?你怎麼沒和她一起啊?”
“不知道。”柳親珇搖了搖頭,“她最近好像在躲避什麼人,也一直在躲着我。”
盧令了然道:“怕是他們那群人又惹上什麼不好惹的人了吧,她應該是怕連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趁現在還沒有深度綁定,還是不要繼續和他們一起行動了為好。”
她苦笑一聲:“這不是我們想走就能走的了的。更何況,除了他們那裡我們無處可去。”
“但是所有的一切你們都可以一起面對啊。分開的每一秒都可能産生遺憾。”他很是後怕,“就像這次,我都不敢想要是你沒能安全回去柳親宜她該會有多崩潰。”
柳親珇沒有接話。
“我呀,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個兄弟可以永遠在一起。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會一起面對。”盧令羨慕道,“你覺得呢?”
柳親珇想了一下,答道:“我希望自己能先她一步死去,這樣就不用再體會到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了。”
盧令愣了一下,說:“這個不算!”
“那就是和姐姐一起找到父親的遺體?”柳親珇飛快地補了這麼一句,然後側過頭去看處于邊緣位置的江有汜,“你呢,你有什麼願望?”
“願望倒算不上。我想開一家安保措施好的旅館,能夠好好地睡上一覺的那種。”
“哇,那我們也能在那裡好好地睡上一覺了嗎?”盧令問。
“當然,支付積分公平交易。”
“旅館的運營也不簡單呢。那你呢,葉林琅,你有什麼願望嗎?”
“我?”葉林琅一臉剛回過神的樣子,“我沒有願望。”
“那葉繼予呢,你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嗎?”
不知道葉林琅想到了什麼,他再一次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