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心經,修道入門都要背的。你背下來,也大有益處。”
“哪有,”江落沒好氣,“他明明想故意餓死我。”
“你不是要跟着我們一起修行嗎?這心經便是第一門課。先熟記于心,打好底子,理解基本要義,融會貫通。好比蓋房子,一層一層壘起來。若不打好地基,上面蓋得再好也是無源之水、空中樓閣,風一吹就倒了。千裡之行始于足下,你信誓旦旦說想修行,難道都是吹牛騙人的?”
傅溶說得煞有介事,生生扭轉懲罰性質,把背書的事情變成柳章開課授業教徒。而江落畏難抗拒。問題一下子轉移到她自己身上。江落當然不是怕苦怕難的慫貨。她有心反駁,卻被傅溶打斷,“是你自己答應過要學的,怎麼還沒開始,就打退堂鼓了。”
“我哪有,”江落被他說得雲裡霧裡,想說什麼都忘了,“我隻是……”
“你難道要認輸?”傅溶故意用激将法。
“我才不認輸。”江落立即回嘴。事關尊嚴之戰。她怎麼能讓傅溶認為她是個慫蛋。
“那你還鬧什麼脾氣?”
“我……”江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是為什麼事生氣來着?她想起來了。“背書就背書,可是師父不讓我吃飯,他太過分了!”
“吃太飽容易犯困,饑餓有利于頭腦保持清醒亢奮,背書背得更順暢,舅舅是為你好。”
“胡說,”江落道:“我吃飽一點也不犯困。”
這話說出口,自己也不大相信。她一般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鐵一樣的事實難以辯駁,她底氣越來越弱,開始胡攪蠻纏,“反正他不能餓着我。我吃不飽,就要去吃人。”眼睛兇巴巴瞪着傅溶,試圖吓唬他,“我吃活人!”
傅溶一點也不怕她,接道:“行,我在這,你從我開始吃起。”
江落抓着他胳膊,舉到嘴邊,呲牙,做猛獸狀。然後故意嗷嗚一口,咬了空氣。傅溶被她的動作逗笑了,有賊心沒賊膽,慣會裝模作樣。
柳章曾說江落不是善茬,她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弄死了向雲台。如果江落真正卯足心思想弄死誰,辟邪珠未必能壓制得住。可江落從未對傅溶做出任何出格舉動。她總是做小伏低,看似張牙舞爪,膽大妄為。
這讓傅溶覺得,他在她心裡是特别的,獨一無二的。
傅溶試探道:“你有種就啃啊?”
江落摸摸他光潔的手臂,“算了,我舍不得啃你。”
舍不得……這三個字好似平湖驚雷。
傅溶面上波瀾不驚,心髒裡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爬。抓心撓肝,連帶着骨髓發燙發癢,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他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趁着面色還沒什麼變化。趕緊把手抽回來,放下袖子,動作快得有些刻意。
“不啃就來背書,”傅溶拉過江落,按着她肩膀坐到椅子上,在她眼前攤開書。他與她并肩坐下來,“我也背過,我陪你一起。”
有傅溶作陪,江落心理上不那麼抵觸了。她把書從頭翻到尾,從尾翻到頭,唉聲歎氣。越翻越急躁。她感覺這任務太難,“這麼多我怎麼背啊?”
“沒事的,”傅溶溫聲道:“我們慢慢背,總會背完的。”
他輕言細語,連哄帶勸,溫柔得不像話。
江落那點火氣跑到了九霄雲外。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們背上。他們的影子并排擠在一起,共對着一本書,一個難題。好像沒有什麼困難不可以克服。
傅溶跟她講解了幾個章節。教人如何靜心,打坐,運行真氣。事無巨細,江落起初全神貫注,到後頭聽得昏昏欲睡。背了一下午也沒記住幾頁。廚房果然不給她飯吃。
第二天仍是如此。傅溶隻能講解,沒辦法把文字塞到她腦子裡去。江落除了死記硬背,别無他法。柳章還要檢查。她磕磕絆絆背了幾段。廚房給了她一個饅頭。以後饅頭和點心,都論照背書段落支付。
背得多,吃得多。反之亦然。
江落除了耐着性子慢慢磨别無他法。這比打手闆狠太多。傅溶在邊上激她,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不行了……江落有苦說不出,覺得自己要死在這本書。可是一抱怨,就好像她示弱認輸了。她怎麼能輸呢?活到這麼大從來不知道認輸兩個字怎麼寫。
天道詛咒她都要鬥上一鬥。
區區一本書,讓她認輸低頭,開玩笑!
背書這段時日,辛苦無比。傅溶天天教她認新字,陪她熬夜讀書。柳章沒有功夫天天陪她耗,讓赤練來監督。赤練看她背得如此辛苦艱難,哪怕磕絆一點,也悄悄放水,算她過了。
廚房劉嬸還悄悄給江落塞糕點吃,說“這孩子瘦的,讀書辛苦,不多吃點怎麼長腦子記住呢。”
整個王府都在背着柳章給江落大行方便之門。
江落不願意承認自己不行,就找借口說本來記得,被鳥叫聲一吵,就忘了。
陳叔特意找人來趕鳥,說:“這鳥怪可恨,小姐會的,全給叫走了。”
整個王府笑料不斷,為小姐背書搖旗呐喊。柳章見此鬧劇,評價道:“隻一卷心經,傅溶看了兩遍,倒背如流。她倒有諸多借口。可見人蠢在沒有自知之明。”
他說她蠢!
江落被他罵過歹毒,尚且能忍。被罵蠢實在是忍不了一點。
她憋着一口氣,幾欲吐血。竟敢小看她。區區一本書算什麼。她越想越氣,既不忿又惱火,以至于廢寝忘食,徹夜苦讀,定要揚眉吐氣讓柳章刮目相看。
她哪裡是再跟一本書作對,分明是為尊嚴戰鬥。不背出來,就成了徹頭徹尾的蠢貨。白費劉嬸偷偷給塞的點心,也對不起陳叔天天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