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酒醒,幽夢初長。
江落從被子裡鑽出腦袋,手腳都伸出去,一大團被子壓在肚子上,像是隻翻過來曬太陽的烏龜。日上三竿,陽光柔軟。人是懶懶的,不想動彈。她惬意地舒展身體。檐下兩隻喜鵲撲騰,叽叽喳喳,踩着橫梁飛來蕩去。
昨晚她看了一場漂亮的煙花,與傅溶喝酒。後頭記憶斷片,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丫鬟在外頭敲門,“小姐醒了嗎?”
江落一股腦推開被子坐起來。
丫鬟為她打起床簾,端來洗臉水,服侍她穿衣梳妝。早點都是江落愛吃的那幾樣。江落喝多了,沒什麼胃口,她看見一碗黑乎乎的濃稠湯汁,問道:“這什麼東西?”
丫鬟道:“醒酒湯。”
江落聞着氣味泛苦,有些抵觸,“我不喝這個。”
丫鬟提醒道:“殿下特意讓人為小姐煮的。”
柳章讓人給她煮的醒酒湯?江落舀起一勺子,湯汁濃郁,肯定不好喝。柳章沒管過她吃穿用度上的瑣事。怎麼會特意送湯,昨天發生了什麼?江落伸出舌尖舔了一絲絲醒酒湯,味道怪怪的。丫鬟瞧她這般排斥,笑道:“殿下吩咐過,要您喝完再去請安。”
江落聽到個新鮮詞彙,擡起頭:“請安?”
丫鬟道:“是。”
請什麼安。江落滿腹狐疑,悄悄跟府裡人打聽,原來昨晚柳章出去找他們了。誰家孩子大半夜跑到郊外鬼混,一個兩個喝得不省人事。柳章嚴令他們不準喝酒。傅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今兒個傅小侯爺一大早被叫去,挨了頓訓斥,出來時手心都是腫的。
傅溶酒醒後猜到有一頓打,他心驚膽戰,為自己想了開脫之詞。譬如我是十七不是七歲,這麼大了喝點酒怎麼了。我畢竟是個男人,以後總要喝酒的。舅舅你的禁令應該改一改。然而他揣着理直氣壯的托詞去找柳章。
柳章劈頭蓋臉道:“把手伸出來。”
傅溶的氣焰當場矮了三丈。死去的記憶再度複蘇,他的手掌隐隐作痛,頭皮也開始痛了,他看柳章臉色如此難看,立即放棄掙紮,“我錯了,舅舅。”
幹脆利落,挨了三十下手闆。
柳章打人從來不心軟。傅溶疼得跳腳,沒敢喊冤喊疼。那樣的話懲罰會翻倍。□□上的疼痛倒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心理壓迫。傅溶感覺自己無論變得多強多獨立,舅舅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他跳得再高,也會被薅下來打一頓。
傅溶垂頭喪氣,默默罰站認錯。人越大越叛逆。傅溶以前是不敢明知故犯的,昨晚的事,多半是江落撺掇着的。柳章教訓完他,還要找江落算賬,道:“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傅溶帶着火辣辣的手掌滾蛋,腳步遲疑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
“要不舅舅再打我三十下?”
“你還沒挨夠。”柳章反問。
“江落手細,挨了舅舅的竹闆,可能骨頭就斷了。”傅溶把心一橫,敢作敢當,很講義氣地攬過責任,“我替她挨,舅舅就别打她了。”
柳章此刻正在氣頭上,聞言冷笑道:“同甘共苦,倒不如每個人六十下。”
傅溶讪讪收回話頭,溜之大吉。
江落起得晚,聽說傅溶被打之事,故意磨蹭到中午,估摸着柳章也快消了。她才姗姗來遲。一進去,便挽起袖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師父要打多少下,我存着數。一次三十下,我先定十次的。連同傅溶的都領了,攏共六百下。”她大放厥詞,口氣不小。
江落聽聞傅溶願意為她挨打,十分感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無外乎此。挨了區區一頓打,二人同處陣營惺惺相惜,感覺甚是微妙。她倒想呢。
“師父不忙的話便現在開始吧。”
“站到後面去。”柳章一指牆角。
江落還未反應過來,一本書橫空飛到眼前,她匆忙抱住。柳章知道她不怕疼且不要臉,挨打挨罵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懲戒。柳章對症下藥,拿捏了她的七寸,直接道:“把那本書背下來,沒背完不準吃飯。”
江落道:“???”
她是奔着跟傅溶同甘共苦的心意來的,可柳章偏不打她。換了老辦法來威脅她。這本書和指頭一樣厚,字迹密密麻麻,少說有七八萬字。她翻了翻,還有很多字都不認識。這怎麼可能背下來?江落驚疑不定,柳章是存心想餓死她?
江落當場撂挑子不肯幹了,“師父,我不要背書,你打我算了。”
柳章道:“由不得你。”
“這麼多字,我今天讀都讀不完。”
“那今天不用吃飯了。”
“……”
江落忍氣窩火,别提有多憋屈。堂堂一個妖王,被罰抄書背書。柳章太不把人放在眼裡。江落無法這種規訓教導的方式。在她的世界裡,她是最大的,她受不了任何人站在她頭頂上。
哪怕是柳章也不可以。
她跟柳章讨價還價。柳章說再啰嗦就兩本。他是懂得怎麼治人的。江落哪裡鬥得過他,大聲抗議。最後傅溶出來打圓場,及時把她拉走,免得她惹毛柳章。
“舅舅不是罰你,是關心你呢。”
“什麼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