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江落是同傅溶一塊吃的。她眼睛上了藥,被紗布蒙着。傅溶給她夾了很多菜。廚房送龍須糕來,嘗着還算香甜。她喜歡吃。傅溶叮囑她睡覺少吃點甜的,可等傅溶一走,她就把龍須糕掃蕩一空,并且吩咐廚房明天再做三份。她早中晚都要吃。
第二天傅溶得知此事,趕到廚房把龍須糕劫走,換成胡蘿蔔炖烏雞湯,和各種菜蔬,美曰其名養身體補眼睛。江落不樂意了,找傅溶理論。
傅溶道:“吃那麼多甜食對身體不好。”
江落以前是想吃什麼糕點就吃什麼糕點,傷了眼睛,反倒受起拘束管控。她自然難以接受,抱怨道:“你不讓我吃甜食,我隻能去吃草了。”
傅溶掐了一下她的臉蛋,道:“可以喝點雞湯,吃點肉。你看看你瘦的,不吃肉怎麼長身體。”
江落反駁道:“你要我長哪裡,我現在可以長給你看。”
傅溶道:“……”
靠法力長出來的肉能算長身體嗎?
江落不吃肉,傅溶知道她的習性。妖精吃素是件十分罕見的事。他一直沒問過,想想也有點好奇,因而起意問道:“你不吃肉,是不喜歡肉的口感嗎?”
江落道:“以前吃過,後來不吃了。”
傅溶道:“為什麼?”
江落道:“大魚吃小魚,小雨吃蝦米。每一層都會積攢毒素。我體内流着魔血,富含天下奇毒。這世上絕大多數東西都與我相克。我隻能跳過魚和蝦米去吃草,吃那些天生地長的東西。甜食是麥子做的,比草好吃,我就吃這個了。”
傅溶聽完才知道有這麼一層道理,道:“原來是這樣。”
江落趁他不備,偷走兩塊糕點塞到嘴裡。堂堂一隻大妖怪,竟然連吃東西,都束手束腳。傅溶覺得她這麼多年怪不容易,便把龍須糕還給她了,安慰道:“等你修行出金丹,淨化魔血,以後吃什麼都可以。”
江落喜笑顔開:“嗯嗯。”
傅溶給她舀了點豆腐,道:“坐下來吃。”
“眼睛還疼嗎?”他随口問。
“疼死了,”江落吃得高興,故意嚷嚷道:“我昨天一晚都沒睡。”
“不是敷了鎮痛藥,怎麼會這麼疼。”
“我哪知道呀,師父下手那麼重。肯定把我的眼睛挖壞了。”
“不會的,舅舅有分寸。”
“我變成瞎子你還會理我嗎?”
“理,”傅溶喂她吃了塊米豆腐,“你要是瞎了,我伺候你。”
“真的?”江落聽他這麼說,忽然有點不想好了。戴着紗布,讓傅溶天天圍着她轉。
傅溶脫口而出,說完了方覺不妥。好像在做什麼承諾一樣。江落為他的事受傷,他怎麼照顧都是應該的。可伺候這個詞用在這裡似乎太深重。夫妻恩愛白頭,老了相互照顧伺候。幸好江落蒙着紗布看不清楚他臉色。傅溶悶聲咳嗽,将閃躲目光壓下,若無其事。
“也許我真的好不了了。”江落拉着他的袖子,追要肯定答複。
“你趕快好起來,”傅溶含糊其辭,岔開話題,道:“馬上有個節日到了,很熱鬧的。你要是不能好,我就沒法帶你去看煙花了。”
“什麼節日?”江落來了興趣。
“一個普通節日,大家出來放燈,看煙花什麼的。”
上次他帶江落出門玩,遇到隻蠍子精,全攪和了。大家失望而返。傅溶一直記得這件事。想着哪天有空再帶她去玩玩。江落最愛湊熱鬧。
“那我們現在就出門吧!”
“還得過兩天。”傅溶連忙拉住竄起來的江落,還剛說,她就要出發了。這麼着急幹什麼。
江落心裡埋下種子,心心念念。硬是數着時辰挨到兩天過去。她在傅溶面前扯下紗布,正式宣告自己已經好了。好得利索又突然,傅溶端詳她左眼,果真完好無損,眸光明媚,一如既往。傅溶怕有什麼後遺症,去請教柳章需不需要戴頭紗,避光觀察幾天。
柳章聽說江落這幾天吃飯都是傅溶喂的,出來曬太陽是要抱的,花樣百出,斷腿殘廢也沒她花花腸子多。偏偏傅溶甘之如饴,特别謹慎,天天守着。柳章本是眼不見心為靜。傅溶倒鑽了牛角尖,當成一件正經事來請教。
這場鬧劇也該适可而止了。
柳章不得不提醒他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道:“挖完最多兩個時辰,她眼睛便長好了。”
傅溶始料未及:“啊?這麼快嗎?”
柳章道:“不然呢。”
傅溶道:“她跟我說看不見,怕黑,不敢一個人睡覺。”
柳章清楚記得,上回江落警告他,說楚王府所有的蟲子都是她的眼睛。到了傅溶這兒,就成了睜眼瞎了。小丫頭片子全身長滿心眼,算盤珠子都要蹦到别人臉上去。怎麼會有人看不出來呢。柳章心情複雜,看着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傅溶,無法相信這是他教出來的蠢孩子。
“她從山裡來的,你認為她會怕黑嗎?”
“會的吧。”傅溶琢磨了一會兒,認真思考,道:“她說以前在山裡,沒有燈,會有小妖為她蓋被子唱搖籃曲哄她睡覺。”
柳章道:“……”什麼人能相信這種鬼話。
“我不大會唱搖籃曲,”傅溶讪讪道:“隻是哼了兩首。”
柳章聽了,無話可說,這孩子無可救藥。他擺手示意傅溶趕緊滾蛋,别再這丢人現眼。傅溶難得在舅舅臉上看到如此複雜的情緒,既嫌棄又不屑,還帶點難以理解的納悶。
“舅舅想說什麼?”傅溶見他欲言又止。
“江落活了兩三百歲,她降生之日,大梁甚至還沒有開國。她身在鄉野不通人間世情,但不代表她沒有心機城府。你以為的率真赤誠,也許在旁人面前是另外一副面孔。”柳章意味深長道:“你所看到的,都是她想讓你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