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讓她經曆幻境,做一次弱小凡人,體會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滋味,絕望等死。無非想利用感同身受四字讓她明白。生死不是小事。有人生來強大,有人生來弱小。她輕易抹殺弱小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也會被更強大的存在所抹除。
如果她起殺心,看着弱小之輩,聯想到千瑤,心生憐憫。
那麼柳章的目的就達到了。
那日在竹林,江落與柳章敞開天窗說亮話。她處處推诿責任,說自己被逼無奈,蝼蟻尚且偷生,何況她呢?出生不可選擇,她所作所為都不過為了活下去。這是她的苦衷和難處。柳章頂着師父的名頭,聽完真假摻半的委屈哭訴,終不忍趕盡殺絕。
江落已然走上絕路,若不為她謀取一線生機,她不會善罷甘休,到山窮水盡之時,還是會選擇戕害傅溶。柳章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局面發生。
當時柳章想了很久,他為她指點迷津,道:“混沌初開,靈獸誕生之際,其實不分神魔善惡。那些身懷力量,卻放縱惡念,無法控制殺心的,才會堕入魔道。你想活,便要回頭,将魔性一點點從骨子裡剜去。魔性消除,詛咒自然消解。你應當走回大道,修煉神心,重歸天界。”
他說的這些,江落聞所未聞。仿佛一把利斧劈開了她的天靈蓋,光芒普照大地。江落感到茫然的震恐,她從未設想過那樣的願景,“那怎麼可能呢?”
柳章道:“我會幫你。”
為表明誠意,他解開了結界,任由江落去找傅溶。
解決有些難題堵不如疏。
江落走出楚王府大門,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柳章居然真的放她自由。
“你不怕我跑了嗎?”
“跑的話,”柳章道:“就沒人幫你了。”
“你真願意幫我?”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江落腦子裡一片空白。柳章神色不似作僞,他是認真的。
柳章又道:“你可以信我。”
江落細想一番,仍然無法說服自己,成神對她來說實在太過宏大遙遠。她搖搖頭,近乎自嘲發笑,道:“不可能的,那怎麼可能呢。”
柳章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道:“你可以試試。傅溶很快會遇到一點麻煩,你去幫他。看事成之後,你體内魔性是否消減,掌心生命線是否延長。如若按照我說的,克制殺念,救人救己,能破必死局。你便真心認我為師。我助你褪去魔骨,位列諸神。”
江落長到這麼大,從無一人如此為她打算謀劃。她自生自滅,隻知生存與繁衍是第一要義,卻不知天外有天。蒼穹之上還有仙宮神殿,不死靈台。
“這幾天洗臉,小心些,眼睛不要沾水。”
柳章為她弄好紗布,交代了幾句。
他帶着染血的匕首離開。
江落眼前一片黑暗,她對着光,舉起自己的手掌。掌心紅色生命線活了過來,像樹根,紮進血肉,蔓延生長。那是她的生命線第一次延長。
柳章沒有騙她。
當夜,傅溶來到竹屋,對柳章做了一番交代,包括錢府之事與江落幻境。柳章的卦象隻能推測出時點和大概因果。具體會發生什麼,他無從得知。
柳章知道傅溶怕蛇,可能會吃虧,讓江落去。江落自然要在他面前逞能出風頭。兩人并肩作戰,事半功倍。順帶着江落曆練一回,磨砺心性,一舉兩得。柳章安排得天衣無縫,可細節上依舊産生了偏差。傅溶說到驅魔司那段,出乎柳章意料。
“你是說,你暴力攻破了驅魔司的結界?”
“是。”傅溶還以為舅舅要誇自己,含蓄道:“我當時并不知道那是驅魔司的結界。”
“我教過你上百種破陣之法,為什麼要靠蠻力強攻?”
柳章語氣明顯不對勁。
面對質問,傅溶愣住了。從錢府蛇潮撈出傅年年算不得什麼壯舉。可攻破驅魔司結界,傳出去至少吹半年。他特意提這一嘴,此次任務最大的亮點。帶點小驕傲。可柳章的反應與他想象中大相徑庭。柳章目光嚴厲,隐含斥責:“我說過很多次,強攻結界容易反噬自爆。”
傅溶這才意識到自己踩到什麼雷點。
柳章道:“你把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
傅溶哪裡還記得這茬。聽柳章語氣凝重,他忙解釋道:“我當時太着急,沒顧得上。”
柳章诘問道:“你想過後果嗎?”
傅溶帶着傅年年和江落兩個人。萬一結界自爆,後果不堪設想。他的行為的确有失妥當。傅溶現在回想也有些後悔,他沒臉反駁,壓下心頭那點驕傲,有點窘迫:“是我太沖動了。”
柳章黑着臉看他,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做事情要三思而後行。”
“是,我下次注意。”
“……”
這麼點小麻煩,解決起來,還險些鬧出生命危險。都十七的人了,毛毛躁躁的。陳叔屢次勸柳章别動用戒尺,說小侯爺長大了,打手闆會傷自尊心。可有時候不拿戒尺打幾下都對不起他犯的那些事,柳章問:“你還當着趙志雄的面罵了楊玉文?”
“我,”傅溶真想給自己一個嘴巴,說那麼快,“也不算罵吧。”他本來就跟楊玉文有仇,一出來就被刀架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嘟囔道:“誰讓他們攔着我們啊。”
“為什麼要攔着你們?”
“不知道,”傅溶撓了撓額角,道:“好像是錢府案子沒調查清楚。”
“既如此,為什麼又放了你們?”
“可能是怕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