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像往常般垂落在半開的窗簾上，照耀着桌上的平面鏡。
信衍覺得有些晃眼，甚至眼球都有些微灼燒感，他甚至能從模糊的光芒中瞥見流淌在過往的種種片段，死亡與新生交織成一片看不清晰的漩渦，将他的意識卷入其中。
“信衍，信衍！你在做什麼？！”十七喚回信衍的意識。
此刻他的臉上沒有讓信衍眷戀憐惜的柔軟，他冷淡的眼神回望着信衍泛起金光的眼眸，也窺視着對方藏在靈魂更深處的秘密。
“你剛才在看什麼？想什麼？”十七平靜甚至有些尖銳地問道。
信衍一愣，眼前的人似乎不再是自己的戀人，而是行刑前的處刑人，他的心髒不受控制地脹痛了一瞬，也讓身體中那個并不平滑的不規則碎片轉得更快了，一股股力量不斷湧出，眼睛也酸脹到幾乎要流出粘滞的液體。
十七見信衍一臉痛苦地彎下身，同時捂住眼睛發出難耐的呻吟，顧不上繼續質問，焦急地上前扶住信衍的肩膀，“你怎麼了？！”
十七的雙手在未消暑氣的午後依舊微涼入骨，輕輕按扶在信衍身上，絲絲冷意從相觸的地方一直傳達到深處，竟讓轉動的碎片慢慢減了速度，痛楚也消減不少。
信衍慢慢找回了呼吸，借着十七的力氣坐上一旁的椅子，喘着粗氣道：“沒事，我現在好多了。”
十七收回手，抱着臂狐疑道：“那你這是怎麼了，我看你怎麼像故意騙我，我可告訴你，苦肉計在我這裡不管用。”
“沒騙你，”信衍還捂着心口，“我真的難受，胸口像有個東西在轉。”
“什麼東西？”十七追問。
信衍沉默片刻，他本已決定不會對十七說謊，但說出真相也不容易，隻能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在真實試煉中找到了一枚神格碎片。”
“什麼？”十七眉頭一挑，繼續追問道：“說清楚，這怎麼一回事？”
信衍便将之後發生的事一一告訴十七。
“怪不得...”十七若有所思，“我的确能隐約感覺神格碎片，但這種感覺非常模糊，讓我找不到它的确切位置，原來它被隐匿在試煉的核心中。那你打算...”
他吞下了未盡的話語，沉默且深邃地注視着信衍，他的眼神中有太多無法顯露的情感，太多無法宣洩的話語，太多難以問诘的過往。
信衍無法解讀一切，以至于他的眼中再次隐隐浮現似水的光華，但他知道該如何回答問題，他輕歎着一把拉住十七的手，“我早就已經回答過了，不是嗎？不管看到什麼，我依然會愛你。”
“即使我是舊神？”十七輕聲道，他倔強地沒有移開視線。
“不管你是什麼，不管我是什麼。”信衍更緊地握住十七的手，“這個回答永遠都不會改變。”
“即使你仍未清楚将要面臨什麼？”十七承受不住了，倉皇地垂下頭低聲道：“那個未來太過危險，早知如此就不參加這個試煉了。”
然而信衍卻松開手，不由分說地捧起十七的臉頰，強迫他浸潤在自己強烈的目光中，“你為何現在還要說這種話，難道你不信任我，難道你已經厭倦我了？如果你不希望我留在你的身邊。那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再拿走那枚神格碎片！反正你隻想要這個不是嗎？”
臉頰上被緊壓的力量無法被忽視，十七甚至恍惚間覺得颌骨都在隐隐作痛，他出神地想，原來信衍還有這般力量，在他尚未察覺時，說不定信衍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他略略掙紮幾下，見掙脫不開也就放棄了，“我沒有這麼想，我隻是不希望你遇到危險。”
信衍冷哼一聲，“我什麼時候害怕過危險？如果不能與你相伴，我甯可去死！”他用力一摟，猝不及防的十七一下跌入懷中，臉頰貼着滾燙的胸口，一時間十七覺得他的心口也開始熱了起來。
他看不清楚信衍的表情，卻覺得信衍的聲音有些空茫，“十七，你知道嗎？遇見你之前的我總覺得自己少了點什麼，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就是為了你而生的。”
信衍松開手，扶起十七再次捧着他的臉道：“我可以接受你有秘密，但我不會對你有任何隐瞞，如果你想要我做什麼就直說吧，就算你現在要我的心髒，我也會親手剖給你。”
十七在信衍的視線中無從遁形，他輕笑着打趣道：“可我要你的心髒做什麼？我隻要你好好地活着。”
“是嗎？你真的不要嗎？”信衍的眼神很認真，“可那枚神格碎片已經和我的心髒融合在一起了，你難道不要找回神格碎片嗎？”
十七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沒錯，我的确想要神格碎片，但既然你已經看到試煉中發生的一切，那你就應該知道...”
信衍看着西斜的陽光落在十七微啟的唇上，瑩潤光澤，透着晦澀的濕意。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喉頭湧起的欲望，看着十七張開嘴吐出誘惑人心的話語。
“我的确是過去的神，但未來的神不是我，是你。”
“我想讓你成神，成為主宰一切...與我的神。”
信衍忽然就想起在那場試煉中，十七在血色的光影下，也是用那般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對着模糊人影說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會比任何人都出色。
“...我明白了。”在獲得神格碎片，窺破一切被隐藏起的秘密後，信衍腦中那些如浪潮般洶湧的思緒就在一遍遍地擊打着不斷重建的屏障上，将所有的冷靜與安心擊碎。
他會慌亂也會不安，十七擁有這樣的身份怎會留在他身邊，他明明沒有資格留下他。
這種下一秒就會失去所愛的感覺在信衍心中越漲越大，以至于一時控制不住情緒。
但這一刻，他的潮湧終于平複了。
“所以現在我能做些什麼？”信衍問道：“以我現在的實力，離成神還很遠吧，不是說時間已經不多了嗎？”
十七歎了口氣，“是啊，這也是讓我覺得難辦的問題，沒人知道這個世界具體還能撐多久，但死線确實在一點點逼近。”
“那個人影又到底是什麼？”信衍問道：“他難道不是神嗎？他不能做些什麼嗎？”
“他？”十七冷哼一聲，“他倒是想，隻可惜他不是，也不可能成為神。他隻是神的仆人，在神位暫缺時，臨時管理試煉系統而已，他的身軀無法承受神格碎片，更毋論成神了。”
信衍又問道：“那我就可以嗎？”
“當然，”十七朝他安撫地笑道，“事實上你的身體中已經有三塊神格碎片了。”
“什麼？！”信衍驚訝地坐直身體，猛然低頭打量身體，但顯然他不可能看出異樣。
十七豎起三根手指，“一枚是你最後找到的神格碎片，另一枚是李向陽的神格碎片，在你暈過去後，我就把它放到你的身體中了，最後一枚則原本就在你體内。”
“所有擁有神格碎片的玩家天生就更靠近神座，你本來就有成神的資格。”十七一語定音，作為最後對信衍的注解。
信衍點點頭，突然就覺得心中不太舒服，論誰知道身體裡多了一枚情敵的東西都會有些不爽，更何況他一向容易吃醋又小心眼。
他暗測測地問道：“那你為什麼最後選擇的是我，而不是李向陽？明明他的異能更适合成為神吧，而且你們之前還是搭檔。”
十七當然能看出信衍的心中到底在醞釀什麼小心思，“你說的沒錯，他的異能的确很适合成為神。”
信衍忍不住哼唧了一聲。
十七笑道：“但我就是更喜歡你，總覺得你的身上有種讓人懷念的感覺，這可能就是一見鐘情吧。而且，”他補充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經和李向陽分道揚镳了，他不想成神，隻想死，甚至也想殺了我。當然他不可能成功。”
“什麼！？”信衍聽聞此言，瞬間怒道：“他怎麼敢做這樣的事？”
“誰知道呢，”十七對此倒沒什麼反應，“他追求的就是死亡，也許是想和我殉情吧，在發現殺不了我後，就想讓我殺了他。但我才不會讓他污染我的刀。”
“所幸，他已經死了。”他輕描淡寫道，就像很快就會完全忘記這世上還存在過李向陽這個人。
信衍點點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十七也自然地轉移話題道：“信衍，等會我就會把之前找到的那些神格碎片全部交給你。”
“然後我就能成為你想要的神了嗎？”信衍問道。
“不，還差一些，”十七道：“但你放心，剩下的部分不會太多，很快一切都會結束的。”
信衍慢慢地點點頭，胸口開始灼熱起來，燒得有些難受，甚至有些想哭。
啊，原來他就是這樣看待你的。
那殘存的李向陽的愛意在哀鳴着，但很快便沉寂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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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參加試煉前，為什麼不來問問我的意見呢？”舒炘面無表情道，苦澀的味道在唇際蔓延，讓他沒有心思再去說些安慰人的話。
他走進沉寂的房間中，朝着茫然失措的顔九微質問道：“所以你可以向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唐棠為什麼昏迷？徐斯绮呢？她人到哪裡去了？！”
之前還強裝堅強的顔九微終于在舒炘面前露出孩子的模樣，她無法暢快地哭泣，但眼角的紅暈與不斷滑落的眼淚卻無法掩藏。
“她...”顔九微低下頭，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抽噎着道：“對不起，先知，我沒有保護好她...”
舒炘握緊拳頭，此刻他再次痛恨起他的異能，不需要顔九微回答，光憑這滿溢的味道，他便知曉徐斯绮的結局。
本來這隻是普通的一天，沒有突如其來的降溫，天氣也算不上太熱，似乎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别。
但他卻在這美好的一天，再次迎來同伴的離開，身邊的同伴來來去去，人數卻一天比一天少，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了。
但就算他此刻萬分想直接離開，他也必須直面痛苦，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