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九微屏息凝神地小幅度揮動手指，讓那些尚未熄滅的火球散亂飛舞，沖着阿比蓋爾原本所在的方向而去。

然而一道破空之聲，那巨影的手掌重新落向她們，将那些青白色的火球全部擊碎，彌散的塵埃也一并随着掌風刮往更遠的地方。

阿比蓋爾不知何時坐在巨影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們，“你們何必這麼心急地找死？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們的處刑要等到下一次的女巫審判。”

“這麼心急可不是好習慣啊。”她偏了下頭，躲開密集的光彈與火球，“雖然我還是會信守承諾。”

她漸漸斂去笑容，眼中露出幽暗的影子，“不過我也要給予你們額外的懲罰才行，讓我想想，該懲罰你們什麼好呢。”

“對了！”她興奮地笑道：“那就砍掉一條腿吧，這樣的話，你們也不會再到處亂跑了。”

顔九微也冷笑一聲，“好提議，砍掉一條腿的話，我們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那你可沒法審判我們了。”

阿比蓋爾竟然還認真地想了想，“有道理，但我又不能不懲罰你們。那這樣吧，我隻懲罰你們中的一個人，把這三刀都砍在一個人的身上，你覺得怎麼樣？”

她拍拍巨影的脖子，讓它慢慢彎下頭，她也能更清楚地看見她們臉上的表情。

“你覺得怎麼樣啊？”她揚起有些熟悉的詭異微笑，“反正你也不會死，隻要從你身後的兩個人中順便選一個就行了，很簡單吧。”

顔九微瞬間就沒了表情，不管過去了多長時間，阿比蓋爾都始終是那個變态。

看啊，現在她那愉悅的微笑，和當初蠱惑她父親殺她和母親時露出的微笑，簡直一模一樣。

顔九微沉默地看着阿比蓋爾逐漸變暗紅的雙眼，片刻後，竟勾起沒有笑意的嘴角，“這不會就是你之前說好的驚喜嗎？你還真是沒有新意啊。”

“管他有沒有新意，隻要好用不就行了嗎？”阿比蓋爾興味盎然地更靠近了，用着撒嬌般的甜膩語調道：“怎麼樣？你選誰？”

顔九微毫不閃避，正視着阿比蓋爾，垂在身側的掌心中隐約閃起火光，“我當然是...拒絕！”

她話音剛落，便猛然揚起一道比之前更加熱烈的焰火，青白色拔地而起，猶如茂盛生長的樹林，橫生在阿比蓋爾的眼前。

阿比蓋爾暗紅的眼瞳中映照着鋪天蓋地的火焰，那一瞬間，圓形的瞳孔都緊縮成一條豎線，她久違地感覺到何為疼痛。

“我要殺了你！！！”一道慘厲的尖嘯聲穿破火焰的包圍，一直穿入雲霄中，卻戛然而止于另一道破空之聲。

徐斯绮端着那把正冒着煙氣的槍管，面不改色地又射出一枚金色的光彈。

那一枚金色突入搖曳的青白間，卻沒有任何減速，反而染上青白的尾迹，沿着剛才的軌迹，沒入阿比蓋爾的前胸，随着這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她竟從巨影的肩膀上跌落下來。

阿比蓋爾一聲悶哼，硬是将喉間的喘息咽回去，她擡起頭，怨毒的視線穿過火牆，注視着顔九微等人。

她的雙眼完全崩成血色的豎線，舔舐着口腔中蔓延的絲血，喃喃自語道：“我要殺了你們，我一定要殺了你們！就算我永遠無法離開，也一定要殺了你們！”

她的聲音婉轉着詭異的語調，就像詠唱着無人知曉的古老咒語，每個字中都滿是蓬勃湧動的力量，每吐出一個音節，身前的巨影就會更高漲幾分。

“去吧！塞勒姆！”阿比蓋爾昂起頭，喊道：“給我殺了她們！”

被稱為塞勒姆的巨影，緩緩揚起手，而他空無一物的面孔上竟然忽然裂出一道崎岖不平的口。

塞勒姆尖嘯着，雙臂狠狠地揮向前方，将青白的火焰化為虛無！

而亟欲逃跑的三人被這道聲嘯震懾住，一股仿佛來自于整片蒼茫大地的力量沉沉地壓在她們的身上。

如果說之前阿比蓋爾身上的威壓隻是讓人無法喘息的話，此時顔九微覺得大腦就像那道釋放的火焰一般，幾乎被碾碎成沒有形狀的虛無。

她一時覺得冷，一時又覺得熱，一時卻又什麼都感覺不到，似乎整個世界都沒有她的存在。

顔九微無意識地張開口，就好像這樣才能讓她的存在不至于完全消弭。

原來這就是阿比蓋爾真正的力量嗎？顔九微的大腦在片刻間隙中，回蕩着這唯一的想法。

阿比蓋爾終于真正快意地笑了，她的眼中隻有那些形如蝼蟻的玩家痛苦的模樣，這讓她終于感覺到這個世界又回到她的掌控中，沒有什麼是比擁有強大的力量而更讓人着迷的了。

滔天的怒火也在快意中減退不少，瞧見塞勒姆要再次發動攻擊，阿比蓋爾制止了他，“塞勒姆，停下來吧，不用真的殺了他們，她們還有别的用處呢。”

塞勒姆頓住，可怕的威壓也慢慢收回，他重新收縮回原本的模樣。

阿比蓋爾轉而又吩咐身後伫立不動的蘇西，“你快把她們綁起來，直接擡到絞刑架去，我要看着她們，一直到女巫審判結束。”

蘇西依舊穿着那身看不到面容的白袍，她無聲地點了點頭，擡步走向顔九微，她的動作有些慢，似乎是因為之前與阿比蓋爾的對戰而傷到了身體。

單膝跪地的顔九微稍稍緩過神，木然地擡起頭，看着白袍下的那人依舊晦暗不清的臉。

白袍人蘇西看上去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阿比蓋爾注意到顔九微的眼神，志得意滿道；“不要再妄想逃跑，比起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我勸你不如好好想想，之後的懲罰要選誰，我可沒說過懲罰會取消。”

她的嘴角噙着滿是欲望的微笑，她終于可以在女巫審判中解決所有玩家，達成屬于她的特殊試煉，從而獲得更高的身份，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而這才是她真正的、至高無上的命運。

然而從背後穿刺而來的疼痛卻擊碎了阿比蓋爾的欲想，尚未愈合的傷口崩裂出新鮮的血液，淅淅瀝瀝地淋在土地中，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坑洞。

阿比蓋爾低下頭，卻看到此前被光彈擊中的傷口上戳出一個尖銳的物體，上面還挂着粘稠的血紅色。

那都是她身體中的鮮血，也是她的力量，她能感受到力量在不斷流逝。

“痛嗎？”白袍人貼近阿比蓋爾的耳畔，輕聲道：“你現在一定很痛吧，這就是我這麼多年來感覺到的痛苦，你以為拿走我的心髒，就能永遠偷走我的力量嗎？你難道以為我永遠會這麼天真。”

“你竟然...”阿比蓋爾艱難地擰動脖子，氣咽聲絲道：“你為什麼還會記得，我不是已經拿走心髒了嗎？”

“呵，你不會以為那顆心髒就是我真正的力量與記憶吧？那你也未免太過天真，太過自以為是了。”蘇西語調輕緩，就是在說睡前童話，手上卻更加用力，将這柄短劍更深地推了進去。

利刃劃破肌肉與内髒，擦過堅實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阿比蓋爾的耳中一陣蜂鳴，她有些站不住了，隻能依仗于鑲嵌在身體中的那柄短刃。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能清楚地聽到蘇西的聲音。

“這麼多年來，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天真又任性呢，”蘇西的語調也一如當年一樣，缥缈又堅實，阿比蓋爾很難去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不管她如何思索，第一個想到的詞永遠就是天空。

自由、廣闊又強大，這就是阿比蓋爾第一次看到飛翔在晴空之上的蘇西的感想，這對于一直生病而不被允許出門的她來說，是多麼值得向往的存在。

蘇西伸出左手捂住阿比蓋爾的眼睛，右手持着短刃，又一次深深地刺進她的胸腔中，“我的小女孩，不管你從我這裡偷走什麼樣的力量，你都應該永遠記住這一點，我才是真正的女巫。”

阿比蓋爾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瀕臨死亡，還是因為蘇西擋在眼前那包含溫度的手掌，但她還是不願徹底倒下。

她氣若遊絲卻異常倔強地問道：“可這到底是為什麼？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保留你的記憶！”

蘇西歎了口氣，“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讓你死也能死得明白些，你認為我和那些玩家的力量都來源于哪裡？”

“我怎麼可能知道！”就算呼吸快要斷絕，阿比蓋爾也和之前一樣态度惡劣，“要是我知道你們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那我也不會去偷你的力量了，不是嗎？”

蘇西輕笑，“說的也是，我們的力量全部來源于我們的靈魂，你把玩家的靈魂放到我的身體，隻是為了用這些靈魂來堵塞我的身體，好讓我不會醒來，這個想法沒有問題。但你不知道的是，當你把那些靈魂放在我的身體中時，同樣也是在賦予這具身體特殊的能力，雖然我無法使用，但我的确擁有特殊的能力。”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我拿走的那個心髒難道是假的？”阿比蓋爾的聲音更加輕微了，她強撐着一口氣，但力量還是源源不斷地從破口中流出來。

“别這麼心急，這些可都是重要的鋪墊，”蘇西繼續道：“我在找回心髒時的确做了點手腳，但這并不是關鍵，關鍵在于你放到我身體中的最後一個靈魂，她的名字叫做李欣，你知道她的特殊能力是什麼嗎？”

“不知道，”阿比蓋爾快要堅持不住了，她幾乎一字一句地說，“這種蝼蟻的能力，我沒有興趣知道。”

蘇西歎道：“所以我才說你太自大了，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忽視了，李欣的能力就是記住所有發生過的事情，而這個能力被疊加在我的身體中時，我就恢複所有的記憶，找回所有的力量。”

“你是否後悔将那些靈魂投注到我的身體中？隻可惜你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蘇西放下阿比蓋爾沒有生息的身體，哀傷道：“真是可憐的孩子，當初我就不應該在她面前展現女巫的力量。”

蘇西擡起頭，看向警惕的顔九微等人，安撫笑道，“你們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而且恰恰相反，我一直都在幫助你們。”

“你不用說這些花裡胡哨的話，我隻想知道你是什麼人？還有你說的玩家靈魂又是怎麼一回事？”顔九微蹙着眉，心中隐約閃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我就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死者，同時我也是女巫，一年前阿比蓋爾為了奪走我的力量，殘忍地殺害了我。”蘇西走向她們，“當然這些話我們可以邊走邊說。”

顔九微戒備地後退一步，“你不要過來，先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人？”

蘇西頓住了，無奈道：“你的戒備心也太強了吧，既然這樣，那我就讓另一個人出來和你說吧？”

“誰？”顔九微面露疑惑，然而很快她的臉上就變了顔色。

蘇西摘下兜帽，臉上卻露出令她熟悉的微笑，那般柔軟，也是那般強韌。

“微微，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