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減緩，狀若說着蠱惑人心的咒語，“沒有人能成為神，隻有神才能成為神，你不是也已經嘗試過很多遍了嗎？沒人能承擔那股力量，他們都會瞬間失控崩潰，最後死亡。”

十七的手瞬間攥緊了，他忽然就想起過去很多他不願再想起的事，那些火焰，那些疫病，那些死亡，那些哭聲，全部都彙聚在他的眼前，他的耳中，與他的心間。

而那些都是因為他的自私自利而犯下的罪孽，如果不是因為他貪圖人間的熱鬧，那麼這個世界就不會崩毀，他的神格也不至于破碎。

他曾經欺騙過信衍很多事情，當然也包括這些他沒能說出的實話，但事實終究無法改變。

讓這個世界充滿這麼多悲劇的人是他，那個被他憤恨的神也是他。

十七在怨恨過去的自己，但與此同時，讓他心中生出更多愧疚的是，就算世界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他也依舊沒有後悔。甚至他覺得自己是慶幸的，要不是當初抛下作為神的職責，來到這絢爛而熱鬧的人間，恐怕他永遠不會知道成為一個人類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當然這個感覺有多上瘾，留下的疼痛就有多麼苦澀。

就在他遊走人間時，這個世界早已開始崩毀的規則突然徹底化為齑粉，他的神格也就此隕落，碎裂在人類的世界中，沾染在凡人的身上，就比如說李向陽的眼睛中，再比如說信衍的心髒中。

而世界開始崩毀後，明明已經喪失神格的十七不得不再次承擔起神的職責，直到找到下一任的神。

隻是能肩負世界命運的人何其稀少，幾千、幾萬、幾億、幾兆年都不會誕生一個。

于是殘忍的試煉世界就開始運行，就像十七曾經說給信衍聽的那樣，這個系統不僅是為了清除擾亂世界運行的污穢，也是為了選出新一任的神。

至于已淪為舊神的十七，他永遠無法重新凝聚神格，因為他的神格早已破碎，想要重回神位，那就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成為試煉遊戲的獲勝者，二就是找回過去的神格。

而這兩條路都是一等一的困難，失去了神位的十七也将力量一并失去了，過去的他身為創造者，擁有強大的創造之力，但現在留給他的就隻剩下毀滅之力。

他觸及什麼，什麼就破碎*。

這也就意味着，他很難将那些力量收歸于體内，因為它們都會破碎。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逃避下去，這是他該承擔起的責任，就算他不能重回神位，他也一定要找到新的神，然後親手推新神上位。

十七低下頭，看着信衍安靜的睡顔，心中滿是柔軟的愛意，不僅是作為戀人看着男友，也是作為舊神看繼任者。

這更是作為神在看着他的世界。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可以保護好這個世界。

十七的指尖按在信衍的嘴角，擡起頭道：“就算其他人無法成神，但我相信他可以，隻是你不知道他有多麼強大且溫柔。”

“他會比我更加出色。”

晦暗的人影一頓，不敢置信地俯沖下來，在一片灰暗中忽然睜開一雙金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拜托你搞搞清楚，現在是我不相信他的能力嗎？他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在乎，但我相信的、追随的人一直都是你！”

“你的相信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了。”十七撇開視線。

“那你還有時間嗎？”他步步緊逼，“你知道再過多久這個世界就要徹底撐不住了？現在有時間給你們這樣推來推去嗎？拜托這不是兒戲，你難道是想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給你們殉情嗎？”

那人影越說越氣憤，“你是不是都太把這個世界，把我當兒戲了？你可知道這段時間我為了運行試煉系統有多辛苦，你這是要把我的努力全白費了！”

“我知道。”十七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他的确對面前人影的諸多做法極為不滿，但唯獨在這件事他也無法置喙。

因為是他抛下自己職責，才會讓試煉系統誕生。

“你知道什麼？”那人影反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之前你做了錯誤的選擇，現在難道你還要一直錯下去？！”

人影調轉身型，“多餘的話我不會說太多，我隻能告訴你，這個世界還隻有一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如果無法找到下一任的神，那麼一切都會毀滅。至于這個人類，我建議你還是放棄吧。他隻不過能承受一小塊神格碎片而已，本質上還是普通人類。”

他話音剛落，不給十七回話的機會，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十七也不欲再多語，他的指尖深入膝上信衍的發絲間，柔軟卻有韌性。

他的呼吸輕忽而綿延，他沉睡在夢境中，但十七忽然就開始好奇，信衍在這夢中會夢見什麼。

但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安靜地看着信衍，正如試煉系統的管理人所說的那樣，信衍怎麼看都是普通人類，沒有任何特點，普通到神格不會選擇他。

這正是令十七奇怪的地方。以信衍這樣的資質，為什麼會獲得神格的認可，又為什麼能獲得這樣的異能。

頭頂的天空漸漸從橙紅色轉化為澄透的藍紫色。無人曾清醒地見過這個世界的夜晚，他們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中并不存在月亮。

天空之上至始至終都隻有一輪明日，當它變暗時，世界就落入黑夜，當它亮起時，世界就會重新醒來，隻當過去的一切皆是一場舊夢。

而這段時間在整個試煉世界中都是停滞的，這并不是管理者無法控制它，隻是他沒必要控制這個無關緊要的小世界。

在無數的試煉小世界中有無數小bug，忙碌的管理員怎麼可能有時間一一探查呢。

但現在既然已經被發現，那他就絕對不會允許無法控制的事發生。

于是十七便看到天際的那抹亮色在迅速蔓延。從萬物沉息到清晨的第一聲啼鳴，一切都在加速快進。

而這讓昏迷中的信衍多少覺得有些不适。耳畔旅人的搖鈴聲逐漸亂了，就像趕着步子般，一瞬間連着好幾個音節，叫人聽不分明。

“你還不醒來嗎？”藏在這片鈴聲後，似乎有人一直在這般問着。

為何要醒來？信衍心想，他難道不是一直睡着的嗎？

他的意識昏昏沉沉，但卻讓他倍感溫暖與熟悉，這才是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做的事情，他本不需要醒來，不需要活動，不需要進食，但他也不是什麼都不需要，似乎有一人永遠都在他的視線中心，他的心跳就是那人的足音，而現在那人卻好像越來越遠了。

‘不，不要離開我，’信衍張開嘴，就像倉皇間被打撈上來的魚，大聲疾呼也沒有回響。

他的心髒越來越緊，心跳聲也越來越快，終于在一片惶恐中他清醒過來，眼前的烈陽在緩緩攀升至原來的位置。

暖色的陽光落在眼中，也落在十七的側臉上。

十七擡起手，為信衍擋去直射眼底的陽光，“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信衍才發現自己竟然枕着十七的膝蓋，他的臉一瞬間紅透了，慌忙爬起來，“我這是睡了多久？”

十七放下手，站起來道：“你放心吧，沒過多久，剛才的輪轉時是把整個試煉的時間都暫停了，我也是剛剛才醒過來。”

信衍點點頭，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剛才真是吓死我了。”

“對了，十七，剛才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在昏睡時，我好像隐隐之間聽見搖鈴的聲音。”信衍張望四周，卻隻看到這遍野的黃沙與幾塊嶙峋的怪石，這樣的地界連半個人都藏不住，更不用說有旅人搖着鈴從身邊經過。

“搖鈴聲？”十七詫異道，“不，我什麼都沒有聽見，這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信衍回憶着剛才夢中的鈴聲，但就像尋常的夢境一旦回歸現實，那麼夢境中的一切都會開始迅速褪色，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夢中的旅人背着厚重的行囊，搖着古舊的鈴聲，越走越遠，最後終于完全聽不見了，他将殘留在心中那點殘影也一并抽離了。

信衍終于完全無法再想起這些綿長的曲調，抓了抓腦袋，“可能真是我睡糊塗了。”

十七微微一笑，打趣道：“我想也是，之前在你家時，有一次你不就睡糊塗，起來以後說了些‘你腰沒事吧’，‘我是不是太狠了’之類奇奇怪怪的話，我現在都不知道你當時到底夢見了什麼？真讓人好奇。”

“...别說了...”信衍瞬間不自然地轉過身，心中暗自咬牙，十七明明知道卻偏生要說這些惹人臉紅的話，難道就真的不怕自己對他做出夢境中的事嗎？

十七伸手拍了拍信衍的後腰，暧昧地吹了一口氣，“怎麼不說話了？”

他的語調中滿是上揚的輕佻，心卻有些沉沉地下墜，聽信衍剛才的話，他似乎在輪轉時中還保有部分神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方才的對話。

若是真被聽到了，那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他沉默地注視着信衍的後頸，可身為普通人的信衍不該像他和代職神那樣擁有神智？難道說這要歸功于那一小塊神格碎片？可他明明就記得，當初同處于輪轉時的李向陽就無法擁有神智，連夢境的碎片都看不到。

可李向陽也是神格碎片的擁有者啊。

十七想不明白，也試探不出結果，隻能暫時将疑問擱置一旁。

信衍也終于從羞赧中走出來，那天他的确做了春夢，但那又怎麼樣？哪個少年不懷春？更何況現在他們兩人可是過了明路的戀人，對戀人有欲望不是很正常？

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将夢境中發生的、沒發生的全部做一遍，現在的他若是因為這春夢而臉紅，那他永遠也沒可能搶占先機了！

雖然他不介意讓十七對自己做那樣的事，但無法否認的是，他更想親自對十七做這種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