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信衍輕咳兩聲,臉上還有些微微泛紅,“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還要繼續等兩位将軍來嗎?”
“當然不,”十七搖頭,“兩位将軍隻會在當天的戰事結束後才會來到這裡的,他們就算知道戰事的結果,也知道繼續留在戰場沒有任何意義,但他們也不會輕易離開,畢竟這是他們不能舍棄的職責。”
信衍也歎道,“的确,雖然剛才他們的對話是粗魯了些,但不可否認他們的确都是真正的戰士。”
“那我們要去哪裡找關鍵物品?”信衍轉過頭,卻在岩石的縫隙隐隐看到熟悉的紋路。
他趕忙拉着十七靠近,果然在岩石的背陰處刻印着一副畫面,畫面的一半都掩在黃沙下,但光憑露出的那一半,也能看出那是回到初始房間的窗口。
信衍小心地撿起這塊石頭翻看兩眼,石頭本身并沒有什麼特别,一方小小的石頭上刻錄着細緻的畫面,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内容了。
他還在奇怪怎麼相伴的文字竟沒了蹤影時,十七蹲下身掃開還留着石頭壓印的黃沙。
而在這層淺淺的黃沙下就有一塊青石闆,上面也用同樣的筆觸印刻着大段的文字。
【世人皆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将奪去所有留在他們生命中的東西,所有帶着美好意味的事物,但世人也都在渴求死亡,因為死亡可以帶走所有的傷痛和絕望。那些不願意再想起的東西也可以通通被忘記。
我曾經在作品中反反複複地提到死亡,有些是在歌頌生命的力量,有些是在追求死亡的極樂,有些則是在探求命運的無常,因為這些東西才是人的一生,整個世界都無法逃離開的東西,從這一方面來說,死亡才是世界上最為公平的東西。
它無視人的年齡、财富、性别、相貌、善惡、功德與罪孽,它隻會給與每個人相同的吻以封緘他們所有未盡的話語。
這是世界能給與每個人最後的溫柔,祂解除了綁縛在你身上及靈魂上的一切鎖鍊,于是過去的一切都将與靈魂毫無瓜葛。
而你将是自由的,這将是從未有過的自由。
所有人都應該去歌頌這種自由。
而這是我活了這麼多年,經曆了這麼多的風雨才想明白的事。
我曾經畏懼死亡,因為我覺得祂會奪走我深愛着的一切,但直到我心愛的一切都離我而去後,我才發現死亡并不會分割我們與相愛的人。
正相反,是死亡給我們第二次相遇的機會,永遠不會再分離。
而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再忍受沒有妻子和女兒的生活。我想要與她們重逢,世間的一切都成了擾亂我心的雜音,我的筆尖早已腐朽,我深愛着的人們都離開了我。
與我而言,這個世界上已全是痛苦,唯有死亡能給我想要的結局。
雖然我知道,世人常常把這種行為定義為懦弱,但我已别無其他選擇,我隻是想讓自己好過一些。
所以我現在非常冷靜,這不是我的沖動之舉,如果有人能發現這張紙,也可以把它看成我最後的遺言。
關于财産的安排,我沒有什麼話想要說,為了挽救妻子和女兒的生命,我已經幾乎用盡所有積蓄,剩下那些所剩無幾的财産就平分給我的父母以及嶽父嶽母吧,就充當是未來的養老積蓄,我知道自己虧欠他們良多,但這也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至于那些還沒有公開發表過的作品,則是交給我的編輯,他知道該怎麼處理。
而在這最後我也沒什麼話要說的,唯獨希望世人不要記得我。
——Z】
石闆上的文字摸起來有些劃手,十七捏了捏被劃破的指尖,些微刺痛,但這種程度根本就不能算是痛。
信衍也沒能注意到十七指尖的細小傷口,他一字一行地看着Z先生的遺書,就以目前所見到的那些文字而言,Z先生的生活幾乎是徹徹底底的悲劇,他并非從一開始就是悲劇,他也曾經擁有很多美好的東西。
他有過成功的作品,與心愛的妻子結婚,還養育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這種種美好的東西堆砌在一起,構成一個看似完美的人生。
可正是因為如此,當美好的人生開始崩塌時,才會讓人更加難以接受。
信衍光試想Z先生的遭遇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覺得心痛難忍,也怪不得Z先生最後會選擇赴死。
“看完了嗎?”十七望向遠處的細沙,“我已經将這些文字都記下來了,反正等我們進入真實試煉後,也還是要把這些文字再看一遍,現在沒必要看得這麼仔細。”
信衍站起身,一時有些着急,眼前便開始一圈圈發黑,隻能一手扶着石壁,“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此時的陽光新鮮而熱烈,讓他仿佛真有種睡了一整夜的感覺,許久沒得到休憩的頭腦也放松不少。
“去他們的營地吧,”十七道:“等我們趕到時,也差不多是打仗的時間,營地裡不會有太多人,剛好方便我們尋找線索。”
他又突然長歎一口氣,“但說真的,我們要做好這次找不到關鍵物品的準備,按理來說這個世界不管發生什麼變化,隻要雙方的戰争還沒有結束,那麼最重要的東西一定就是虎符。可這個虎符很難尋到,我們已經經過上次我找到虎符的地方,但它卻不在。”
信衍跟上十七的腳步,踩上松軟的沙地,毫不在意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大不了去其他試煉。但我很好奇,虎符到底是什麼樣的?”
十七回答道:“虎符就是老虎形狀的,能被一分為二,按照他們的說法,誰擁有了虎符,誰就可以号令全天下的軍隊,隻可惜這場戰争中的兩支軍隊各擁有一半的虎符,所以誰都不聽誰的。他們隻能永遠戰鬥下去。”
信衍擡起手,遮住太陽的光芒,對着陽光太久不可避免地讓眼睛有些不适,“可我看張将軍也不想打仗了。”
“他隻是嘴上這麼說,”十七望向遠處正起塵埃的戰場,“但真站在戰場上時,他卻也是竭盡全力。這畢竟是他作為戰士的驕傲,隻能說人類都是口是心非的,就算死人也一樣。”
信衍笑道:“但我倒覺得兩位将軍都很坦誠,張将軍的确不希望繼續打仗,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願意輸,他想赢和他不想打仗,這兩件事并不沖突。”
十七想了想,也笑道:“你說得對。人心還真是複雜啊。”
往回走的路總是要比去時的路更快些,到處盡是相似的景象,黃沙與蒸騰而上的熱意,讓信衍覺得有些恍惚。
他仿佛又聽見旅人的搖鈴聲,忽遠忽近,但始終不曾離去,他晃了晃腦袋,每當搖鈴聲響起時,他都覺得心跳亂了一瞬,許久才慢慢好轉。
軍隊營地事實上離得并不算太遠,隻是信衍一直走到營地中央都沒有意識到,四周這片奇怪的石頭陣就是營地,他隻是奇怪為何十七忽然停下了腳步。
十七蹲下身抹去面前那塊石頭上的灰,“我們到了,這裡就是營地。”
“這裡?”信衍環望四周,“可這裡隻有石頭堆啊?而且怎麼看上去有點像墓地?”
十七斜着腦袋看向信衍,“因為這裡本來就是墓地,”他指着面前的石塊,“這塊就是張将軍的墓碑。”
信衍倒吸一口冷氣,“這裡?!”他一時之間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的詞語,後退一步時卻不慎踢到另一塊充當墓碑的石塊,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連帶着那墓碑也整個翻了過來,露出藏在土地中的一截指骨。
信衍:“...”他的半聲尖叫全都堵在喉嚨中。
十七站起身從墓碑間穿行而來,拉起信衍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嗎?這些戰士們都變成骷髅了,那他們睡在墓地中不是很正常?你都已經見過完全白骨化的兩位将軍,怎麼現在還因為這種事情大驚小怪?”
信衍這會兒也緩過來,仔細一想十七說的也沒錯,“對哦,”他尬笑兩聲,隻是這笑聲怎麼聽着有些發抖。
但就在這時,那截從墓地中伸出的手骨忽然一動,一具雪白的骷髅便從中整個躍出。
他抄着手中的劍,向着信衍的方向來回揮舞着,眼眶中亮起兩點紅色的熒火,怒罵道:“我好不容易躲過老張頭和另一個小兔崽子,怎麼又來!我隻是想要好好睡一覺,就這麼難嗎?”
“咦,”那骷髅的劍尖撞在一旁的墓碑上,眼眶中的熒火縮成一道線,“今天還真是稀罕,竟然又遇到活人了,這還是我死了以後的頭一遭吧。”
信衍頓時緊繃身體,既然有活人,那一定就是其他玩家!
十七拉着信衍一起躲開數刀,乘着骷髅停手之際,微微欠身道:“抱歉,我們無意驚擾你。但你剛才說你還見過其他人?他在哪裡?”
那骷髅也不打算真與信衍搏命,他揮了幾刀便住手,沒好氣道:“怎麼?你們認識?他身上也和你們一樣,一股生人味兒。”它又看向信衍,“那人身高就和你差不多,現在估計還沒走遠呢。啊,他出現了,就在你背後。”
信衍忽然回過頭去,卻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那人不是李向陽嗎?他在這裡做什麼?
此前他點數一度攀升至第一,但又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沒有任何變化,信衍還以為他遭遇不測了,但沒想到居然在這裡。
李向陽迎着太陽,但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刺目,眼神中滿滿都是欣喜,看着十七道:“十七,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畢竟這裡可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你在這裡救了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信衍瞬間轉頭,死死地盯着十七,這就是你所謂的沒接觸,不記得的玩家?
這一瞬間,就連骷髅也感覺到這種微妙的氣息,他來回地看着這幾個活人,“你們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