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她點點頭,又轉向信衍問道:“你也聽到亞瑟和瑪蒂爾達說的了,他們都認為希恩不适合繼承王位,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伊凡,作為這個國家現在的國王,你認為希恩适合成為儲君嗎?”
信衍迎着三人的目光擡起頭,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回到那個試煉中再次變成伊凡。
他忘記作為試煉玩家的身份,用這個身份原本的聲音道,“我知道現在的希恩還不足以成為擔負起國家與所有國民命運的國王,但我始終相信他擁有這樣的潛力,也值得這樣的未來。”
房間中光影漸漸地向着一個方向斜去,落下明暗交接的色塊,間或會投下幾隻知更鳥與雲雀的倒影,它們好奇地望着房間中的數人,清脆的啼鳴打着彎地繞進房間中。
然而房間中卻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注視着曾經的女王。
在這歲月中,她逐漸褪去身上的殺伐,似乎變回少女時的鄉間野丫頭,但所有人都不會忘記她曾是一位女王,她緩緩沉聲道:“這就是你的決定嗎?”淩厲的氣勢壓在信衍頭頂。
“是的。”信衍擲地有聲。
“我明白了,”維多利亞忽然就笑了,“既然這是國王的決定,那麼我也将用我的生命去維護它。希恩将成為下一任的國王。”
呼,信衍的脊背才剛剛松懈下來,卻聽到維多利亞的下半句話。
“不過就算下一任國王已經有了人選,但伊凡,你和王後還是要加油啊。”維多利亞的視線不由地瞥向十七的肚子。
十七在這些詭異的視線中,下意識地捂住肚子,就好像在體内真的在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生命,甚至口腔中也泛着淡淡的酸味與反胃之感,像極了害喜的症狀。
而信衍也隻能尴尬地笑笑。
維多利亞也不再繼續追問,在她看來年輕人臉皮薄是正常的,說太多反而會起到反作用,她伸手搭在瑪蒂爾達的胳膊上,緩緩站起身來,說了幾句體己話後便與其他人告别。
沒錯,她雖不再是女王,但并沒有搬離王宮,依舊生活在王宮的角落中,每日都過着相似而苦淡的生活,但她卻甘之若饴,有時候瑪蒂爾達都覺得是因為長年在塔中的生活,消磨了維多利亞所有的趣味。
但當瑪蒂爾達看着維多利亞滿足恬淡的微笑時,又覺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不管是對維多利亞來說,還是對瑪蒂爾達來說。
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生活了。
她們走了沒多久,吉爾伯特便回到房間,也不知道他期間做了點什麼,沾了滿身的塵埃,衣服淩亂不堪,就連衣領也被扯開口子。
他伸手扒了兩下淩亂的頭發,歎道:“亞瑟大人,原來您已經過來了,我剛才還在一直找您,您這樣一個人的話,很容易遇到危險。”
亞瑟的注意力全在吉爾伯特臉頰的傷口上,聽聞對方夾槍帶棒的話,才皺着眉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裡是王宮,怎麼可能會遇到危險,倒是你剛剛去哪裡了,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我有看到馬爾科姆和希恩,你該不會是去找他們了吧?”
吉爾伯特臉色一變,扭開頭,心虛地抓了抓臉,“我才沒去找他們,啊,痛!”他一時走神,剛好摸到傷口處,頓時痛苦得龇牙咧嘴。
亞瑟的質疑說到一半隻能收回,他都要懷疑這是吉爾伯特的苦肉計了,但稍稍冷靜些,他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吉爾伯特真的去找希恩,他也沒有立場去阻止,畢竟不管希恩的父親是什麼人,但希恩始終都是吉爾伯特的弟弟。
“沒有找他們就沒有找他們吧,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不過你就算真的見希恩,我也不會多說什麼的,他畢竟是你的弟弟。”亞瑟長歎一口氣,眼見吉爾伯特臉上的傷口正慢慢滲出血絲,沾染在蒼白的指尖上,他便是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了。
他隻能站起身,“我也不問你到底是怎麼搞出這些傷口,想必你也不會回答我,但至少你要好好處理傷口才行,你先回去吧。”
吉爾伯特愣住了,這話難道是在驅趕他?難道是認為他不配再成為亞瑟大人的守護嗎?他渾身一涼,連臉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那怎麼行?!我必須要守護在您身邊才行!這次受傷隻是意外,我下次...”
亞瑟卻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輕歎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你這樣擔心的話,那我們先一起回去吧,不要再打擾國王陛下和王後殿下的私人時間了。”
“可,可是、”吉爾伯特更加混亂了,結結巴巴道:“您不是還有些話想要和國王陛下商量嗎?請您不用顧慮我,如果是您的要求,我什麼都能做到,我可以一個人先回去,隻是希望您能允許我在處理好傷口後回到這裡迎接您。”
不過看幾次,信衍都對吉爾伯特面對亞瑟時的态度歎為觀止,吉爾伯特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陰晴不定的瘋子,隻有在亞瑟面前會收攏起他的爪牙,低伏下他的頭顱。
而面對這樣的吉爾伯特,亞瑟顯然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他笑了笑道,“不,我和你一起走吧。要說的話,我早已和陛下商量過了,我想如果我們再不離開,陛下也要嫌我們煩了。他本來就很不喜歡我和王後共處一室吧。”
信衍也随着他的話,“你知道就很好,快點帶着你的吉爾伯特回去休息吧,你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經有了吉爾伯特這麼可心的下屬,就不要再惦記我的王後了。”
亞瑟回頭,暧昧地看了眼信衍,唇角的笑意更盛了,“那倒是有些難度,畢竟你也知道我是這麼貪心的,什麼都想要。”
他不等信衍有所回應,便轉回頭擺擺手,“不過你也可以放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做傷害你和王後的事。吉爾伯特,我們走吧。”
吉爾伯特愣愣地點點頭,轉身時卻在亞瑟注意不到的身後,扔下一個小小的紙團,滾落在椅子上堆積的抱枕中。
很快房間中,又一次隻剩下信衍與十七兩人,待亞瑟與吉爾伯特的腳步聲稍遠了些,信衍迫不及待地扒拉開椅子上的抱枕堆,從縫隙中找到那個小小的紙團,展開一看,上面隻寫了短短一行字。
【午後4點時,我将等在薔薇園的騎士雕像旁,希望伊凡陛下能獨自前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您商量。——希恩。】
信衍曾經見過希恩的字迹,與紙條上的稚嫩筆迹如出一轍。
但這張紙條怎麼會是由吉爾伯特交給他?明明這兩人剛剛還像死敵,雖然隻是吉爾伯特單方面的敵視,但忽然他們就能冰釋前嫌、暗通款曲?
這不由讓信衍懷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何況吉爾伯特出現時可是衣着淩亂,身上甚至臉上都帶着傷。
信衍想不明白這三人的愛恨情仇,但左右時間也已經3點半了,不如直接去問希恩。
但在出發前,他最後與十七讨論道:“你說這些人裡到底誰是死者啊。”
十七搖搖頭,隻能揉着眉心道:“我暫時也看不出來,亞瑟和維多利亞應該都是普通NPC,畢竟對他們來說,心中最深的執念都被解決了。但其他NPC的身上也不存在強大的執念,說不定死者會是還沒出現的某個人。”
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可能,但似乎每個人都沒有可能。
“比如說墨林?”信衍忽然道,他再次想起那位奇特的男子,在試煉中隻有墨林的身份是被隐藏的,而且他還看穿自己來自異界。
如果說誰是最可疑的人選,那就隻有墨林。
更何況,信衍抿緊了雙唇,十七與墨林的确有幾分相像。他深深地望着十七深沉的雙眼,在其中他看不到任何情緒,唯有更深的暗色。
“墨林?”十七的眸色凝成一片沒有波瀾的黛青色,“你為什麼會突然提到他?”
“隻是突然想到而已。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信衍探究地探視着十七每一絲表情。
十七自然也察覺到信衍話裡話外的探究,心中輕笑一聲,面上卻忽然一闆,“我覺得他沒有可能,現在提到墨林的就隻有亞瑟,他身上沒有任何疑點,而且...”他扯住信衍的衣服,小聲道:“我不允許你想到他。”
“怎,怎麼了?”信衍原本緊緊繃起的探視整個垮塌,他從未見過十七這般情态,這怎麼能不讓他心猿意馬?
“什麼怎麼了?”十七猛然擡起頭,輕輕咬住的嘴唇與微皺着眉而顯得有些下垂的眼角,這些小表情頓時撞進信衍眼中,瞬間他心間冒出汩汩春水,泛濫成一片汪洋。
十七用狐疑的眼神瞪着信衍,小聲抱怨道:“難不成你真被亞瑟說真了?你真的喜歡過他?”
窗外的鳥鳴聲忽遠忽近,一會兒落在雲尾,一會兒又盤旋在信衍心間,疑惑地看着沉溺在一片汪洋中不斷鼓動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連成一片。
不斷暴漲的潮水,沖刷着信衍所剩無幾的理智,他仿佛是被爆曬在潮池中,久久不得潮水的那尾遊魚,此刻終于等來千年難遇的漲潮,一瞬間天地都變了樣子。
信衍反手握住十七,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憋了許久才大聲表白道:“我發誓,從我出生到現在,我喜歡的人就隻有你!沒有其他人!要不是亞瑟提起墨林,我早就忘記他了!”
“真的?”十七一開始還被信衍的動作吓到,但現在卻滿含笑意地傾聽表白,雖然剛才的話隻不過是在演戲,但他也絲毫不否認他的确因為這番話而高興。
“真的!你要相信我!”信衍的視線缱绻而溫柔,幾乎就要望進十七心間。
十七忽然笑了,在信衍愣住的目光中緩緩道:“我當然相信你,不過時間緊張,你還要去見希恩嗎?”
“嗯!當然!”信衍猛地點頭,心中還是激蕩不已,依依不舍地松開手。
十七點點頭,“那我先找找其他線索。”他看着信衍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嘴角揚起的笑意早已褪去,整理着繁複的衣裙走出房間,走向與信衍相反的方向,而那裡有人從許久之前就一直等着自己來見他。
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然而這都是信衍所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