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低下頭,漏出一聲低啞的笑聲,“我自然是喜歡的,畢竟這可是時隔多年之後,我終于又回到王都了,您可不知道那安斯的寒冬有多冷,我裹着熊皮外套都在打寒顫。”
信衍調笑道:“真有這麼冷?”
“真有這麼冷。”希恩微擡起頭,苦笑道,“如果您多住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或許對他來說,更難熬的還是獨自在寒冬深夜時的孤寂,畢竟所有他愛着的人都不在身邊,常伴于身側的唯有惹他生厭的馬爾科姆,雖然馬爾科姆是他的生父,但在他心中家人就隻有吉爾伯特。
“那這段時間就好好地留在王都吧,至少可以先安穩地渡過今年冬天。”一直沒有開口的十七忽然道。
即使他不像信衍那樣擁有作弊的記憶,他也一樣能從這些對話與态度中品出些味道來,他知道該怎麼對待面前的兩個NPC,甚至做得比信衍更好些。
而希恩沒料到傳言中一直沉默寡言的王後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受寵若驚道:“那可真是太榮幸了。感謝王後殿下的擡愛。”
信衍攬住十七的肩膀,笑道:“希恩,你可不需要這麼客氣,你是我的朋友,那麼他一樣也是你的朋友。”
希恩笑了笑,卻沒把信衍的話當真,他深知過去的友人在當了這麼多年國王後,早就不是過去的那個人,更何況王後更是出了名的厲害。
他望着窗外隐隐可見随風搖曳的繁花,心中卻一片空茫,在得知有機會離開那安斯并前往王都時,他的心中滿是欣喜,他終于可以和過去纏繞已久的噩夢說再見了,但卻沒想過時間不會一直等他。
如春天開出的每朵花那樣,去年開的花,今年仍盛放着,到了明年也依舊盛開。但它們自始至終不是過去的那一朵,一切都找不回原來的模樣。
被留在原地的似乎隻有他。
王都中開了新的店鋪,莊園中的灌木被修剪成新的模樣,伊凡不是過去的那個伊凡,他甚至都有了王後。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是,吉爾伯特始終不願意見他,而馬爾科姆對他的看管卻是越來越嚴了。
就像這時,他明明還沒能和伊凡說上幾句話,馬爾科姆就忍不住催促道:“希恩,你先回房間吧,我還有要事需同陛下與王後相商,别打擾了陛下的正事。 ”
希恩抿緊雙唇,眼神微暗,在馬爾科姆身邊的這幾年,他總是不允許自己接觸除了他以外的人,就好像每個人都是通往吉爾伯特的橋梁。
可馬爾科姆根本就不需要這麼緊張,因為吉爾伯特早已抛棄了身為弟弟的他。
除了馬爾科姆的身邊,希恩已經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希恩,你還不快點回去,”馬爾科姆又在催促了,也許是因為離吉爾伯特更近了,他比以往都更緊張希恩的動向,甚至有些神經質地叮囑道:“這裡可是王宮,你回到房間之後就不要再出來了。”
“我明白。”希恩臉上又失去所有表情,恹恹地回應着,“那伊凡陛下,王後殿下,我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信衍看着希恩幾分落寞的背影,下意識喊住希恩。
“陛下,有什麼吩咐嗎?”希恩回頭道。
信衍卻一時卡殼,“沒,沒什麼,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之後會和王後一起來找你。”
希恩點點頭,轉頭卻撞在另一個人的胸口,他昂起頭,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下意識地喊道:“哥哥...”
然而吉爾伯特連一絲注意都不願分給希恩,他沖着信衍點點頭,“國王陛下,王後殿下,午安。”
信衍眼皮一跳,他可是記得清楚,當初每次遇到吉爾伯特時,他可從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冷言冷語是常事,怒極了拔刀相見也不是沒發生過。此刻倒顯得他這番模樣格外稀奇。
信衍下意識道:“你怎麼也來了?”
吉爾伯特故作恭敬的姿态維持了不到兩秒就宣告破功,他當即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道:“怎麼了?我還不能來了?我是來幫亞瑟親王殿下帶句話,不過既然你這邊有外人,我就不多說什麼,反正等會兒他就會親自找你。”
“我明白了。”信衍簡單回道,心中卻愈加煩躁,這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裡是集市嗎?為什麼這幫人都趕着趟地刷他?他都還沒和十七好好說句話呢!
“哥哥...”希恩深深望着身前的男人,輕聲地喚着,隻可惜除了他以外,可沒人能聽到他仿佛呓語般的呼喚。
吉爾伯特眼皮一跳,後退一步避開希恩微微向前探出的手。
“希恩!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快點回到你的房間去!”馬爾科姆搶上前,抓住希恩的胳膊,一邊怒視着吉爾伯特,“吉爾伯特,我希望你清楚亞瑟已經不再是國王了,你沒有資格随意出現在王宮中!”
吉爾伯特冷笑一聲,抱着臂道:“我有沒有資格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我倒覺得你更沒有資格出現在王宮吧。”
“你!”馬爾科姆顫抖着手指虛指着吉爾伯特。
“我什麼我?你要說什麼就快點說,我可是事先告訴你,就算亞瑟親王殿下不再是國王,我依舊是皇家騎士團的團長!這一點伊凡陛下也是認可的!”吉爾伯特不動聲色地露出腰間佩戴着的佩劍。
“你!”馬爾科姆甩開了手,揚眉怒目怒道:“不過一個破落小貴族,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說話,和這種下賤的人說話簡直就是在丢自己的臉!希恩,我們走!你記住了以後再看到這種下賤胚子,一定離遠些!免得沾上下等人的味道!”
信衍本以為按照吉爾伯特的脾性,一定又是好一頓發作。
但這次,吉爾伯特攥緊拳頭卻沒有動怒,然而冷笑一聲,“對,您說的沒錯!我就是下等人,畢竟下等女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下等人,就是不知道下等女人的相好又是什麼人。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馬爾科姆反應得也很快,一聽便明白吉爾伯特的言下之意,那張早已長滿皺紋的臉瞬間漲紅,看上去倒像一個沒人理會,生生放到發皺的爛桃子。
“你,你這該死的賤種!”馬爾科姆破口大罵。
但這次先有了反應的卻是希恩,他一把甩開馬爾科姆的手,眼中噙着淚花,“我不允許你這麼說哥哥!”
“誰是你哥哥?”
“這賤種不是你哥哥!”
吉爾伯特冷淡的話語,與馬爾科姆的怒吼撞在一起,撞得字詞碎成一片。
希恩甚至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兩人說了什麼。
但當空氣近于凝滞時,希恩卻甯可吼自己的人是吉爾伯特,似乎這樣就可以證明吉爾伯特還是過去的吉爾伯特,而自己也還是他唯一的弟弟。
隻可惜吉爾伯特早已從過去走出來了,不過是少了一個不讨人喜歡的弟弟,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說不定高興還來不及呢。
但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吉爾伯特緊繃的身體與眼中深藏着的濃烈情感,似是有暗火在燃燒。
信衍在一旁簡直看得胃疼,甚至覺得有些想笑,但礙于場合卻隻能忍着。
而馬爾科姆卻忍受不住了,比起吉爾伯特粗鄙的話,希恩的那聲哥哥才更讓他覺得惱怒。
他無法再容忍希恩的眼中有吉爾伯特的影子,這個好不容易搶回來的便宜兒子随時會追着眼中的倒影離他而去。
馬爾科姆再次一把抓住希恩的手,狠狠道:“希恩,跟我走!”
公爵大人這幾年變得有些虛弱的身體爆出強大的力量,他拖着依依不舍的希恩往王宮客房的方向走,罵罵咧咧地說着沒人能聽懂的話。
“你不追上去嗎?”信衍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不,”馬爾科姆的眼神似有空茫,視線的中心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隻留下模糊不清的虛影。
“當然不,”他低下頭,“我已經和他沒有多餘的關系了,不是嗎?不管是他還是我都不想看見對方。”
他掩去眼底複雜的風暴,攥着袖口的手卻漸漸脫了力。
吉爾伯特一直自以為不想見到希恩,以為他厭惡着這個孩子,但在希恩輕聲喚着哥哥時,望着那汪澄透如泉中明月的雙眼,他總會想起那個年歲尚幼,隻會小心拉着衣擺的孩子。
他多想要穿越一切時間,牽住那孩子細嫩的雙手。
他忽然用力地閉上眼睛,小心地不讓絲毫的情緒流露在外,尤其是不能被面前的這兩個人發現。他轉過身,“話我已經帶到,我就先離開了,剩下的話,亞瑟親王殿下會和你說的。”
“等一下,”十七卻突然開口,他自然地撥弄着長發,擡起眼看着吉爾伯特,“你想說的話不隻是剛才的那些吧,現在隻有我們三個人,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