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相遇的那天,她記得天氣很好,空氣中都彌散着可愛的花香。于是那些同樣可愛的女伴們便央着她一起在花園中散步郊遊。
她們總是喜歡做這樣的事,亞曆珊德拉一方面覺得散步很無趣,但另一方面卻也覺得少女們的樣子可愛極了。她願意做這些不愛做的事情,隻為了看到少女們快樂的樣子。
隻是少女們卻又非常容易累,走的時間久了些,就會想要回退。
而這一天,她們也早早地走累了,隻剩下亞曆珊德拉一個人,她難得不想要獨自回到房間,這會讓她忍不住打開暗室的門。她不在乎被人嘲笑,但她依舊想要隐藏起這一面,不然可是會吓壞太多人。
來自海岸的季風吹拂在身上,她不覺得冷,隻是覺得懶洋洋的,讓人有些犯困。
她尋了一張幹淨的石凳坐下,身旁是數叢正在開放的繁花。
如此美好,每當這時她都會想起母親。
正當她沉浸在回憶中時,她卻在樹叢間看到一張醜陋到令人恐怖的臉。
她的雙眼漸漸亮了起來。
她看着那奇怪的人形越走越近,竟是忍不住挺直腰脊,興奮地伸長脖子。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仿佛從地獄而來。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亞曆珊德拉問道,一邊伸出手,想讓這奇怪生物更靠近些。
這難道就是她一直以來追尋的煉金術?
除此以外,應該别無其他可能了吧,畢竟正常人類怎麼可能會生成這幅模樣,唯有神迹才能造就這樣的生物。
“我,我叫伊桑。”那個似人非人的生物說話了,就連聲音聽上去也不像人類,若說是惡魔的吼叫聲,倒更能讓人信服。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亞曆珊德拉繼續問道,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關于這個生物的一切。
“餓了,想要吃的。”伊桑的話支離破碎,他似乎無法很好地使用舌頭,但語言還算清晰,隻是字詞稍顯簡單。
“我這裡還有一些點心,你拿去吧。”亞曆珊德拉将手邊的籃子遞了過去,“你的家人呢?”
伊桑接過籃子,還小心自己的手不碰到亞曆珊德拉的手,他可不允許自己玷污這位會對他微笑的少女。他想了想答道:“死了,我的媽媽死了。”
“你的母親也死了啊...”亞曆珊德拉聞言,瞬時不由對面前的怪人産生更多憐愛。他們都是一樣的,一樣失去了母親。
可正當亞曆珊德拉想要觸摸伊桑凹凸不平的皮膚時,不遠處的林間卻傳來動靜。
有人過來了。
若是被他們發現伊桑,一定會處死他的。
亞曆珊德拉一驚,來不及多想,便道:“伊桑,快點離開這裡,有人要過來了,千萬不要被他們抓到,會死的!”
伊桑一愣,他從這美好的幻境中醒來,跌落到現實中,他自然也聽到遠處人群走動的聲音,也知道這群人的方向正是面前的少女。
像他這樣的怪人被抓到了,一定會死的。
伊桑明知道這一點,卻仍不願意離開,若是現在分開的話,那他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這位少女了,而他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伊桑裂開畸形的唇部,殘破的音節都無法組成詞句。
但亞曆珊德拉卻明白了,她站起身擋住伊桑的視線,“我叫做亞曆珊德拉,請你快點離開這裡吧,我們總會有機會相遇的。”
她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伊桑最終還是敗退在她堅定的眼神中,離開這裡。
而這是他們之間唯一一次交流,在這之後,亞曆珊德拉就再也沒有近距離地見到過這長相奇怪的人了。
他出現在花園灌木叢的陰影中,出現城鎮角落的小巷中,出現在她恒古不變的夢境中。
但伊桑從來不會靠近她,他總是緊縮着那纖長的身軀,将過長的手臂連同巨大的手掌一起藏在身後,小心地從角落中窺探她。
而亞曆珊德拉也頗為享受伊桑深邃的眼神,她感覺被無處不在的視線緊縛起來,她覺得窒息,也覺得興奮。
他會想要對自己做什麼?是不是會像自己那樣,想要肢解那神奇的身體,碾碎所有的内髒,看看它們是否還是正常人類。
而亞曆珊德拉清楚,她早已變得不正常了。從母親離開她時,她就已脫下人類的外皮,變成徹頭徹尾的壞女孩。
雖然起初她覺得她隻不過是想要找回母親,但很快她就發現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母親隻是不過是伫立在這條道路上一個小小路标,而她的路早已延伸至深淵。
而伊桑也是這路上她發現的一個小小驚喜,他們都已堕為非人。
但他們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對于亞曆珊德拉來說,伊桑隻是獵物,他還在追逐已故母親的倒影,而她卻已看到新的終極。
她從未重視過伊桑,就算他長得吓人又如何?一個隻會為了母親而啼哭的嬰孩不值得讓人害怕。
所以一直到最後,她都沒有發現那根藏在白色花菱草下的針是伊桑放的。就算那天,她已經注意到伊桑的身影了。
悄然抹去指尖滲出的血珠,身旁的女伴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她被尖針刺中,動物包括人類的鮮血她見多了,這點小傷又怎麼會被她放在心上。
她甚至很快就忘了這件事。
但在那天後,變故就一下子加速了,她的身體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一開始她還不以為然,但很快她就徹底病倒,卧床不起。
然後一切都陷入黑暗。
當視線重新回到花房時,這裡已徹底淪為廢墟,不再有任何值得留意的東西,沒有盛開的花朵,所有植物都枯萎在地,就連廢墟深處的十字架也從中間折斷倒在地上。
這裡什麼都沒有,不隻是廢墟,也是末路。
“出去吧,”舒炘道:“這裡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他驅趕着面前的人走出花房。
而就在他也踏出花房的那一刻,身後的花房便轟然倒塌,再也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聽到身後傳來的巨響,舒炘甚至都沒有回頭。他望着頭頂,從一開始的明亮,到現在已是日薄西山。
很快,說不定夜半的鐘聲都要敲響了。
“沒想到亞曆珊德拉竟然是這種人,”十三義憤填膺道,“虧我之前還心疼她被伊桑這樣對待,這算什麼?臭味相投,還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都不是吧,”顔九微踩碎了一片枯黃的葉,她低下頭道:“他們兩個人都隻是可憐蟲,被命運裹挾卻不自知的可憐蟲。死對他們來說倒更像是恩賜。”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舒炘加入其中,“快走吧,這裡還有一個花房沒有檢查過。”
十三環顧四周,詫異道:“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她收回視線,朝着舒炘懷疑道:“而且在這個回憶中,亞曆珊德拉不是都死了嗎?還能有什麼回憶。”
舒炘愈加不耐地抿緊嘴,轉身就往花叢深處走,走出去好幾步才猛然回頭,壓着嗓子喊道:“發什麼呆,快跟上來!”
其他幾人趕忙跟上,而這次信衍再沒有手癢去摘路邊的野花,隻是花瓣嬌嫩,香味清雅,很難讓人不去注意它們。
信衍隻能強迫自己一開注意力,對着十七道:“十七,你覺得亞曆珊德拉...”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話,然而十七卻一點回應也無。
“十七?”信衍輕輕地喚着。
然而十七沒有回答,他似乎在看更為遙遠的地方,目光一錯不錯。信衍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卻隻看到那間小小的屋子,正是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除此以外,别無他物。
難道那裡有危險?
信衍碰了碰十七的手肘,“十七,你在看什麼?”
十七這才回過神,他的聲線微緊,撇開視線,故作無事道:“沒什麼。”
信衍不信,狐疑地盯着十七,卻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隻能作罷。
但十七的神經卻更加緊繃了,随着她們逐漸靠近這間房間,不詳的氣息也愈加凝重。
為什麼那個入口會在這裡?十七咬緊牙關,試煉就算再驚險,也不能和那個地方相提并論。要是早知道會有這個,他說什麼也要将試煉直接抹除,現在卻說什麼都晚了,他隻能盡量保護這些人不要掉進那個入口。
當然,信衍對十七此刻的所思所想一概不知,他隻是敏銳地察覺到異樣卻沒放在心上。
畢竟這個試煉中,他見到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不會再輕易大驚小怪。
很快,他們就來到房間門前,這裡卻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這間小小的屋子明明身在花園中,但裡面卻全是相框,一些裝着畫像的相框,與另一些空蕩蕩的相框。
這裡面一束花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