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慕容蓿茫茫然之際,對面的信遠侯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來。
“公伯這是作何?”流玥驚問道。
信遠侯拜了拜:“臣請大王降罪!申道生乃臣舉薦于太後,是臣失察,不知其貪鄙之心,險些釀成大禍。臣,自請罷去右相之職,回封地頤養天年。”
流玥裝出一副很着急的模樣從座上走下來,扶起信遠侯:“公伯哪裡話!你于寡人,于秦國勞苦功高,心之昭昭若日月,偶有一兩處看岔看錯,不是大事,莫要過分自責。”
信遠侯卻仍是堅持:“大王,申道生本是臣之門客,與臣相交三十多年。臣有督導之責,可臣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中飽私囊,上郡邊軍生亂之時,也沒能察覺,實在失職,不敢再擔丞相之位。”
“滿朝上下,何人能如公伯這般盡心竭力?又有何人能如公伯這般讓寡人安心?公伯,何忍棄寡人與母後?”
流玥說得誠懇,那一貫冷如冰泉的嗓音,此刻都帶上了幾分柔軟的意味。
不知内情者,當真就以為這是一幅“君臣和諧”的畫面,當真會以為信遠侯非秦王之父,卻遠勝秦王之父。
慕容蓿悄然用袖子擋了擋臉,她的表情早已繃不住了。
她想,她這輩子大概也學不來流玥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感慨之餘,她又甚為唏噓:國君王座,至高無上,卻又孤寒至極。大魔王沒有多少真心,圍繞着他的群臣也鮮有真心,最慘的是,曾相扶相持走過的母親似乎也變了。
流玥其實蠻慘的。
這念頭一起,慕容蓿就覺得自己也可笑。
她一個被捏在人手心裡的棋子,去心疼一隻執棋的手作甚?大魔王是沒有尋常家的父母之愛、夫妻之情,可他握着無數人的生與死,坐擁着四海之财富,所得到的是許多尋常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東西。
這世界終究是公平的,得到了什麼,也會相應失去些什麼。
慕容蓿這廂思考起哲理大道,夏太後那邊神色徹底放松下來。
聚衆作亂和私吞軍需皆是死罪,但前者等同謀逆,牽涉甚廣,若流玥揪着不放,不僅信遠侯自身難保,夏太後怕也會被波及。
而私吞軍需就不一樣了,這事可大可小,有周旋餘地。
流玥此時的表态,是将申道生之事就此揭過的意思。夏太後看着底下兩人一派和氣,眉眼舒展開,總算露出些真實的笑意來,但很快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又冷了下來。
“申道生私吞軍需,應當交由廷尉處置。那大鄭宮令又是做錯了何事?”夏太後問道。
“陳宮令出言不遜。”流玥敷衍着回答。
其實,大鄭宮令并沒有做錯事。流玥和慕容蓿進宮之時,他還恭恭敬敬地将他們迎了進來。
但流玥心有疑慮,想要換掉宮中半數守衛,又恐太後察覺,會有異動。于是二話不說,就将大鄭宮令扣下,奪了他的印绶,又以其名義,調換了守備。
無故将人扣下,太後那關必是過不了的,所以他就胡謅了一個不敬之罪。
此刻,太後問起,他也沒有心虛,繼續在虛假的不敬裡添了個虛假的出言不遜。
話說到這份上了,夏太後本該就此打住。可她卻又細問起來:“不遜?如何不遜?陳宮令向來謹言慎行。”
大鄭宮令陳興是太後屬官,掌管大鄭宮上下事務,地位超然。太後這會兒細問起來,是想撈人的意思。
可流玥并不想放人,還想把大鄭宮令的位置換上自己的人。
既是不想放人,那陳宮令的不敬之罪就得是實實在在的,得拿出足夠的證據來,太後才無法駁回。
但出言不遜,也就随口一說,怎麼能具體點且聽來不荒唐,又符合陳興一貫的性情呢?
流玥擰了擰眉,思索了起來。
久不見回答,夏太後眉眼肅然:“陳宮令是說了什麼難以啟齒的話嗎?”
流玥神色變幻不定,仍然沒有接話。
他還沒有想好說辭。
眼見氣氛又要不對起來。
慕容蓿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陳宮令調戲大王!”
流玥:“……”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慕容蓿意識到不對,忙改口道:“錯了!是陳宮令調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