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道生被流玥看得遍體生寒。有那一刹那,他後悔了,後悔如此草率地入了翟君軍帳,更後悔在流玥提到筆迹時,沒有立刻打斷。
的确,與翟君通信的所有信件,都是他用左手仿信遠侯筆迹寫的。留這一手,是怕翟國日後鬧起來,拿出這些書信,于信遠侯不利。若這些書信是左手仿寫,便不能證明是信遠侯的,更不能證明翟君和秦君是被信遠侯所殺。
沒想到,他們推脫責任的一步棋,此時被流玥拿來用了。
申道生此刻心情十分複雜。
經流玥這麼一提醒,翟君也發現了這字的不尋常之處,心中疑雲頓起。再看申道生,他又遲遲不下筆,似有心虛之态,翟君心中便更疑。
“申使君,怎麼還不落筆?”翟君目光如箭,直射向申道生。
申道生心中叫苦。
原本,随手寫個字,糊弄過去也就行了。畢竟,他可沒承認自己仿了信遠侯的筆迹,不必真寫出信遠侯的字來。可流玥偏偏讓他用左手,這左手的字,再怎麼掩飾,寫得再怎麼難看,明眼人也能從筆畫中窺知,他究竟會不會左手寫字。
而隻要坐實他能左手寫字這個事,就算沒有寫出信遠侯的筆迹,翟君也會覺得蹊跷。更别說,他左手一直臨摹的就是信遠侯的字,那寫出來的一筆一劃,始終帶着信遠侯字迹的影子。
這字,他不能寫。
“申使君約莫是沒想好寫什麼。”流玥理了理袖子,慢條斯理地替申道生回答,“不如,我說什麼,使君就寫什麼吧。”
申道生皺了皺眉,疑惑間就聽流玥清冷淡漠的聲音繼續說道:“就寫‘臣躬身請罪’,如何?”
秦君什麼意思?讓他認罪?申道生捏着筆杆,又驚又疑。
翟君也感到奇怪,視線不由從申道生轉到了流玥身上。
這落英樓主自出現起,就給翟桓怪怪的感覺。此時此刻,看他與申道生兩相對視,這股怪異感就更甚了。再聽他讓申道生寫的這幾個字,翟桓隻覺詭異得很。
不過,現在不是探究這怪異感的時候,更重要的是,搞清楚這個申道生究竟要做什麼。
翟君拿起佩劍站了起來,緩步朝申道生踱去。随着他的走近,翟君護衛們的視線也緊随而來,将申道生圍了個徹底。
看來,翟君已經不信他了。申道生捏筆捏得指尖泛白,三四個呼吸間,無數念頭閃過他腦海。
這時,外面忽起一陣騷動。
“出了什麼事?”翟君腳步一頓,沉聲問隗七。他詢問的間隙,注意力也沒從申道生離開。
隗七出去查看了情況,不一會兒就面色凝重地回來了:“禀君上,東南方樹林起火了。”
“火?”翟君臉色沉了下來,“不是讓你們滅了所有明火嗎?火從何處來?”
“不知。”隗七回答。
翟君淩厲的目光再次掃向申道生,手已經搭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是你讓人放的火?你意欲何為?”
翟君戒備起來,護衛們也握緊劍柄,時刻準備着拔劍出鞘。
帳内靜得可怕。
申道生神經驟然緊繃,手一抖,有一滴墨水落在紙上,暈染開來。他尋思着,入帳前并未給下屬什麼指示,這火自然不是他放的。不是他,不是翟君,那便隻剩流玥了!
電光火石間,申道生猛然發覺,他一直沒看見封缭。而秦君與封缭向來形影不離,若封缭不在,那定然是秦君另有打算。
翟君長劍緩緩出鞘,在這寂靜的夜裡,劍刃劃過刀鞘的聲響分外清晰。
申道生警覺,當即丢掉手裡的筆,指着流玥道,高聲道:“翟君陛下容禀,此人乃秦王之人!”
翟君抽劍的動作一頓:“秦王?”
申道生鄭重地朝翟君一拜:“君上,外臣不知此人為何聲稱是君侯的使者,但外臣知道,外面的這把火就是他放的,為的是引來秦王的人馬。而他此刻坐在這裡,也定是為了拖時間!”
翟君瞥了眼流玥。
流玥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對申道生說的話置若罔聞。
翟君摩挲着劍柄,若有所思,良久,問申道生:“秦王的人為何要來此?”
他并不怎麼相信申道生,但對落英樓主也是頗有疑慮。
此番雍城之行,是信遠侯告知他,當年出現在四方玄晶宮的神女姐姐正是安國侯府的女爵,且秦王将要娶她為妻。他自小就認為,那是昊天帝指給他的媳婦,聽聞這消息,便坐不住了,二話不說趕了過來。
到了秦國,信遠侯給了一張四人畫像,讓他在雍城郊外尋這四人,說是請到這四人,慕容蓿定會跟他去翟國。翟君覺得,信遠侯語焉不詳,不足為信,所以派出人找的同時,尋了處隐秘的地方駐紮。而具體駐紮在哪,并未告知過信遠侯。
落英樓主自稱信遠侯舍人,說是應了慕容女爵,協助她逃婚。言談間,倒是解釋了一些他不明白的地方,看起來比申道生可信。但申道生卻說,落英樓主是秦王的人。
這下,翟君又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