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算什麼好的回憶,但也不是特别差。
梁山宮春狩前,确切說是春狩前年一年秋,西北翟國來犯。先王命流玥北去上郡禦敵,令其盡誅敵寇,方可回朝。
西北的翟國是戎狄聚居之國,雖被中原列國稱為戎狄,但其國其民,與諸國并無不同。他們占據肥沃的平原之地,半耕半牧,兵強馬壯,與秦國相互攻伐已有數百年之久。慕容蓿的父親,先安國侯,就是在一次與翟國的對戰中死去的。
翟人骁勇,以戰死為榮,很是難纏。
流玥要想盡誅敵寇,并不容易。而若戰事不利,先王就能順勢降罪。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先王給流玥挖的坑。
自大鬧見習關之後,慕容蓿深刻反省了自己出格的行為。所以,這次流玥北上,她沒打算給他使什麼絆子,而是呆在栎陽,該幹什麼幹什麼。
就在流玥離開四五日之後,夏王後突然造訪清池殿。
她是偷偷來的,避開了自己芷陽宮的宮人,也避開了宣華太後華陽宮的宮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了慕容蓿的清池殿。
夏王後這麼做,是不希望先王知道她來了華陽宮,惹得他不快。
宣華太後給流玥和慕容蓿指婚,先王面上不說,心裡卻是極為惱怒的。誰都知道,秦君欲廢嫡長而立私愛,可太子名分已定,不能無過而廢,他便将目光轉向了夏王後,想從王後處下手。
夏王後更為膽戰心驚,近來幾乎是閉宮門而不出。
可今夜,為了流玥,她不得不來求慕容蓿。
“慕容女爵,”夏王後摘下鬥篷帽子,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容,“深夜打擾,冒昧了。”
“見過王後。”慕容蓿恭恭敬敬地行禮。
夏王後恭謹慎微,做起事來一闆一眼、規規矩矩的,慕容蓿見了她,也不由規矩了許多。她引着王後就坐,便喊醒青鸾,讓她去備茶。
茶香袅袅。
夏王後無心飲茶,開門見山道:“今夜前來,是想請女爵施以援手,救我玥兒。太子将兵,勝則威重,大王忌憚。敗則獲罪,亦是禍事。且那翟人悍勇,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危險重重。玥兒此去,恐是難歸。”
夏王後的擔心,不無道理。自古太子不将兵,若将兵,不是到了危急關頭,不得不為之,就是國君故意為之,給儲君挖大坑。
而流玥,顯然是後者。
“可流玥已北上,此事再無回旋餘地。若是在他走之前攔住他,尚能避禍,這人都走了,還能如何?”
聞言,夏王後雙眸泛起水霧,神色悲戚。突然,她起身,跪在了慕容蓿身前。
慕容蓿一驚,連忙去拉她起來。
夏王後卻不肯起身,哽咽着請求:“我不知該尋誰來幫忙,隻能想到女爵你了。女爵聰慧,定有法子救他。”
可憐夏王後這一顆做母親的心,為了兒子,不惜給她這個晚輩下跪。
可——勝了要倒黴,敗了也倒黴,這就是個死局。就算今日夏王後跪死在面前,她也沒辦法。
慕容蓿扶不起夏王後,索性也半蹲再了地上:“王後,并非我不幫忙,而是,真的難辦。”
“女爵,我知你與玥兒素有恩怨,對婚約之事亦有怨怼。隻要你能救他,我會說服玥兒退了這門親事。”
“這……”慕容蓿心動了。
夏王後握住慕容蓿的手,希冀地看着她:“玥兒向來不會駁我,隻要女爵助他過了此劫,我必不會食言于你。”
“退了婚,得罪了太後,您不怕……”
這些年,秦君為廢太子,折剪了不知道多少流玥的羽翼,使得他在朝孤木難支,不得已便謀了這個婚約,尋求太後庇護。若悔婚,太後震怒,他與夏王後的處境隻會更糟糕。夏王後用這個條件來求慕容蓿,委實得不償失。
“玥兒有沒有命回來,都未可知,又哪裡想得了這之後的事。”夏王後心中酸澀,她擡眸看着慕容蓿,眼底盡是看不懂的神色,“強扭的瓜不甜。女爵對玥兒無意,縱是強綁在一起,心也不是在一塊的。這漫漫人生路,相看兩厭,怎能舒心?不過是重走了我們上一輩的舊路。”
“阿蓿,我和大王間如何?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慕容蓿和夏王後沒有往來,隻是偶爾在太後處照個面。她總是極有禮數地喚她“慕容女爵”,從未喊過她名字。
這一聲“阿蓿”從她嘴裡喊出來,溫柔慈愛。慕容蓿有一瞬間的動容,再聽她說的那番話,更是感觸良多。
秦君與夏王後很是不睦。在慕容蓿有記憶起,秦君就處處尋王後的麻煩,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常常被秦君拿來敲打王後,對流玥更是雞蛋裡挑骨頭,沒有錯也要找到個錯出來。也是在秦君十幾年如一日的挑刺中,流玥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樣相看兩相厭的日子,不但自己遭罪,孩子也遭罪。
慕容蓿是不想過的。
所以,她答應了夏王後的請求。
但這事也是真的棘手。流玥赢了,秦君隻會用更雷霆的手段打壓他;流玥輸了,秦君順水推舟廢太子。要想不讓流玥倒黴,便隻能不輸也不赢。
兩軍交戰,怎麼樣才能不輸又不赢呢?慕容蓿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天,還是覺得太難做到,倒不如将流玥從這個事裡摘出來。
怎麼摘呢?太容易了。她将他綁走就行!
先安國侯鎮撫邊疆數十年,如今上郡的邊軍将領多是他舊人。慕容蓿隻要托點關系,就能把流玥綁出來。而且,人是她綁的,秦君這邊追究起來,也有太後護着,她不會有事。
慕容蓿是個行動派,拟定了計劃就去實施了。
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但當她帶着流玥被翟國士兵圍住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出了一個小纰漏。
她讪笑着看臉色黑如鍋底的流玥:“如果我跟你說,我單純就是搞錯了方向,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