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藥咕咚咕咚下了肚,不帶一點猶豫。慕容蓿喝得很是豪爽,喝完之後還倒扣了藥碗,一雙清亮有神的眼睛直直看向流玥,好似在說“管你什麼幺蛾子,姑娘我不怕”。
流玥神色微動,黑眸裡閃過一道光。隻見他玄色衣擺一動,緩步走向慕容蓿,接過那隻空碗,遞給了青鸾。
看着近在咫尺的國君,慕容蓿的小心髒又開始上上下下,直視的目光不自覺地就少了些氣勢。
意識到自己有露怯退縮的苗頭,慕容蓿皺了皺眉。
自見到流玥那一刻起,慕容蓿就知道自己是會被整的,也做好了夾起尾巴的準備。所以,方才因為腳傷的事情,她沒有繼續争辯什麼,認了慫,順從了流玥。但這會兒,是他不厚道地下藥害她,若又因被他看了眼就懦弱退縮,顯得她實在沒出息,如此情态隻會讓流玥更加不将她放在眼裡。
對!可以一無所有,但骨氣不能丢,夾起尾巴也是有限度的,并不是真的任意流玥揉捏!慕容蓿這般想着,便又将自己的腰杆挺直了。
這樣一副神情,當真是久違了。流玥唇角彎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弧度,擡手覆上慕容蓿的眼睛:“安心睡一覺吧。”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透着幾分無奈。
當那雙手覆上眼睛的時候,慕容蓿就感覺到眼皮略有些沉重。流玥說的話,聽在耳朵裡,每聽清一個字,就好像打了一下鼓,轟隆隆地,還帶着奇怪的回聲。
是藥起效了。
慕容蓿就這樣,在不甘不願中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又看到流玥逆光坐在主位上,半張臉在光影下模模糊糊,隻有那黑衣上用金絲勾勒出的十二紋章别樣清晰。
慕容蓿想,她大約是做夢了。
這個夢,虛幻而真實。
她夢到自己跪在流玥面前,甚至還能感覺到膝蓋處隐隐的疼痛。
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頓,铿锵有力地說着話:“先王盛年而崩,膝下僅大王和成安君兄弟二人。大王身為兄長,對成安君當有督導之責;身為國君,對成安君亦有糾錯匡正之義務。而今大王,縱他在先,冠以莫須有罪名在後,逼殺兄弟,實非人兄、人君之所為。”
座上的流玥冷笑一聲:“難道要等他将刀架在寡人脖子上的時候,寡人再處置他?你說那是莫須有的罪名,可誰能證明那是莫須有?”
“自大王即位那一刻起,君臣名分已定,成安君已不作他想。”慕容蓿跪地一拜,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求大王放明皎一條生路。阿蓿願以安國侯府的一切,換成安君一命。”
座上的新君,散發着陣陣冷意。
他沒有說話,慕容蓿便也那樣匍匐在地,額頭貼着冰冷的地面。
不知過了多久,流玥站了起來,腰間環佩聲響,聽來是清脆悅耳的聲音,卻無端讓人覺得沉悶。
他走到慕容蓿身前,蹲下身來,右手自慕容蓿後頸伸到她下颔,緩緩捧起了她的腦袋。
夢裡的慕容蓿仍是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聽到他冰冷的聲音:“安國侯府的一切,可包括了你?”
“隻要大王放過明皎,慕容蓿也好,安國侯府也罷,予取予奪。”
流玥目光一淩,捧着她腦袋的手,轉而扼住了她脖頸,且越收越緊。
慕容蓿眼前一黑,徹底迷糊前嘀咕了一句:夭壽了!連在夢裡都是被流玥掐脖子!
“啪!砰!”青鸾沒有拿穩那隻空碗,那碗自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流玥托着沉睡的慕容蓿的後頸,輕柔地将她的腦袋放到了枕頭上。随即目光一轉,瞥向青鸾。
青鸾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面色蒼白:“大王,女爵如今是一個廢人,再經不起折騰。奴婢懇請大王,念在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莫要為難女爵。”
自青鸾聽到“下藥”兩個字起,一顆心就已經慌到了極點。她自小跟在慕容蓿身邊,曉得兩人之間的恩怨。雖然,在她看來,慕容蓿對秦君的刁難不過孩子心性,可難保秦君不生記恨之心。
當年,夏太後構陷明皎公子。這位秦君明知明皎公子是被冤枉的,他也沒有伸手拉一把,而是坐看太後逼殺明皎公子。幸而,明皎公子命大,得燕國國君庇護,逃到了燕國。
而現在的慕容蓿呢?宣華太後不在了,先王不在了,明皎公子也不在了,連她引以為傲的身手都廢了,真真是一無所有,無所依仗。秦君若是心存報複,青鸾真的不敢想,她家女爵将要遭遇什麼。
“難得你有一份護主之心。”流玥目光深深,疏離冷淡的嗓音似有幾分欣慰之意,而後話鋒一轉,“青鸾,她不是安國女侯爵了。”
青鸾心中一緊:“奴婢失言,是慕容姑娘。”
“錯!她是寡人的王後,今後你當稱她‘王後殿下’。”
“啊?”青鸾渾身一震,上一刻還蒼白恐懼的面容,為驚愕所代替,“大王真的要立女爵為後?”
“看着不像嗎?”流玥沉聲反問。
青鸾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意識到這個反應不妥當,便又搖搖頭。
青鸾的反應,讓流玥沉默了許久。他沒有再看青鸾,目光遊移到了慕容蓿身上。
此時,慕容蓿沉沉睡着,呼吸綿長,臉上帶着病體初愈的蒼白之色。睡夢中的她,并不安穩,兩條眉微微攏着。
流玥目光一顫,幽沉沉的眼睛裡似有疼惜之色。他伸手撫平她的眉頭,對青鸾說道:“你起來吧。隻是讓阿蓿睡得更沉些的東西,于她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