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飽飯足閑出屁,我做了大俠你當無賴,太陽升起月亮落下,嘩啦啦一場大雨,轟隆隆一片驚雷。』
第三回
吐了個昏天黑地,半紮長一路上裝出來的威嚴全沒了。
鄭老四手裡拿着幾根地頭兒摘的甜甜根兒,甜甜根兒都吃過吧,地裡長得一種草,在某一個階段和麥苗好比真假美猴王一樣像,長大後抽絮了又像葦草,不挑地方長,哪兒哪兒都是。剛抽芽,好吃。長差不多,結花穗子,好吃,長大了,薅起來撇一節白根兒,也好吃,甜絲絲。
這玩意兒小孩兒拿來當糖吃,有時候覺得嘴裡有味兒,也能弄一節嚼嚼。
“不用。”半紮長扶着鄭老四的鞋尖兒,側棱着身子,面色十分難看,至于吐,吐不出來什麼,他一釘子,飯都不吃,揣一肚子酸水兒隻能生鐵鏽。
這邊安頓好半紮長,拾到幹淨,鄭老四特意拿了個手帕給包着,才給揣回兜裡。老和尚那邊輾轉打圈兒,碗妖一跳一跳地圍着他說話,嘴裡時不時冒出幾句唐突、不得入耳的妄言,老和尚一把年紀了,耄耋之相,叫人一口一個師兄的喊着。
田間地頭,連給半紮長漱口的水都沒,碗妖就硬着頭皮關懷,問問渴不渴,餓不餓?想吃點兒啥?
老和尚臉上那個臊的慌,要不是地上還有個躺着的小鬼,老和尚怕是早就跑了。
鄭老四騰出手來關心這邊,老和尚忙岔開話題,教給衆人怎麼來處置跟前兒這小鬼。
殺是不能殺的,也不能滅了她,老和尚不姓法,蓋不了雷峰塔,也鎮不住白娘娘。佛家主打一個慈悲為懷,當年佛祖跟前的偷燈油的白毛鼠,也沒說哪個羅漢菩薩瞧見給人滅了,叫魂飛魄散。所以主要還是超度為主,盡量滿足她的心意,叫她自己主動去投胎過奈何橋。
老和尚念一段經文,超度此地殘餘的火下怨魂,又要了鄭老四一滴指尖血,抹在那小鬼的額頭,鄭老四是活人,指尖血連心,小鬼執念已深,說再多、勸再多,她心裡擰巴了,怎麼都沒用。
非得是拿活人的心頭血,熱乎乎的叫她感受到什麼叫人味兒。讓她想起做人時候的那點子善念,方得免去執念,離開這塊兒傷心地。
果然,鮮紅的血沒入四肢百骸,小鬼飄忽忽的身影像是有了輪廓,五識間溢出的鬼氣都少了許多。
老和尚問她:“咋住?”
小鬼想了下,笑着回答:“覺得心裡好像通了,亮堂堂的。”從前覺得非要做的事情,非要報的仇,突然就想開了似的,不再固執了。
老和尚點頭:“通了就行,通了就好。”拉過小鬼過來,叫她給鄭老四磕個頭,一滴指尖血你不小心紮破了蹭衣服上沒事兒,掉水碗裡親生的也沒事兒,但是今兒個鄭老四給了這小鬼,一滴便是三年陽壽,這是大恩情,所以這個頭磕的不虧。
既然想通了,也不想着去找什麼前世仇人了,小鬼開開心心,大和尚說啥是啥,跪跟前兒就磕了仨。鄭老四連忙虛扶,看見碗妖點頭,才站穩了腳步不再躲閃。
磕完頭,老和尚指着鄭老四給小鬼交代,“孩子,他以後就是你的恩人了,他今兒個救你一遭,日後,你可得還他一條命啊。”
換個活人,心裡必是後悔,怎麼他三年換我一輩子?但是在小鬼這兒,根本不是事兒,打太宗定天下,到如今三四百年了,她做孤魂野鬼這這塊地上飄蕩了也有三四百年,今日清醒,才知我是我,昨日種種猶如煎熬。
“給他就是,我不虧的。”小鬼笑着點頭,就要往地府去投胎。
這是個行動派的鬼,麻利,早投胎早還命,下輩子再奮鬥。
老和尚又給她拉住,笑着道:“别急别急,你就是要死,也得先把眼前的這筆債了了。”
小鬼指着鄭老四:“我還命啊。”還命得活着才行,不去投胎,鬼哪有人命?
“那是後話,且看就近的這筆。”老和尚指着地上曹家小姐的肉身,“她叫那大貓奪去了魂魄,你要是走了,她可就死了。”
“可是我……”小鬼看了看曹家小姐,“她是個好投胎,可是我不是她,我也有我自己的命。”
“是這個理兒。”老和尚點頭,表示認同,話音一轉卻說起了私情,“隻是我受人所托,為的就是今日來還你一場富貴榮華的好夢。那人為你相看的就是這具身子。”
小鬼原本還十分抗拒的情緒,聽了這話,态度轉變,馬上就同意了。
那是她活着的時候最憤世嫉俗的埋怨,她恨阿娘不中用,怎麼别人都沒丢,隻阿娘把自己弄丢了,她是金枝玉葉,她的父親是皇帝,卻因為阿娘,害她一出生就在這污濁腌臜的地方讨生活。
她也該是富貴榮華裡做好夢的主子,都怪阿娘,都怪阿娘。
那時她年幼,不知事,口不擇言,說了許多叫阿娘傷心的話,可是她早就後悔了,她早就後悔了。
阿娘是個大人,大人怎麼能和小孩子計較,阿娘她……怎麼還記得那些話?
再穿好皮囊,老和尚施法要将其送回曹府,小鬼忽然開口:“大和尚,你要是再見到她,你幫我告訴她,我那些話都是騙人的,我心裡不嫌她的,我是故意氣她,才說的那些,我早就後悔了,後悔傷了她的心……”
曹家小姐嚎啕大哭,老和尚眼看時間不夠了,擺擺手作别,叫她有什麼話以後自己說去。
打發走一個,跟前還剩仨。
“事情解決了,小友就自己回去吧?”老和尚和藹可親,指了指官道口鄭老四堆在那兒的一輛架子車。
“咱們一道?”鄭老四做了個請的手勢,他還有幾句話要跟老和尚打聽,想着上官道的路上邊走邊說。
“一道不了。”老和尚擺手搖頭,十分拒絕。
“您還有别的事兒?”鄭老四好奇,他也不好強迫人家一起回,稽首作揖,就要先走一步。
老和尚還禮,道:“事兒是沒有别的事兒,就是我時辰到了,我得死了。”
話落地,連帶着老和尚的一把骨頭架子砸在地上,這就叫擲地有聲。
“師兄……”碗妖哭着跳到跟前兒,跟做了寡婦似的。
鄭老四杵在那兒,不知錯所,太突然了,那小鬼是個果利人,這老和尚更是說死就死,根本不跟人反應的機會。
認識一場,老和尚沒了,總不能叫他暴屍荒野,但是這塊兒是人家正經的田地,也不能就地挖坑把人埋了。
怎麼辦呢?諸位别忘了,地頭那架子車上還有個大甕呢!老和尚瘦的隻剩一把骨頭了,雖然比曹家小姐高點兒,高點兒就高點兒吧,甕大肚子,差不哩都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