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裡頭鑽出一隻半人高的鬼魂,下半截身體折斷了拖在後頭,兩個胯骨肘子格外靈敏,噌的一下竄上闆床,龇牙咧嘴,挓挲着鋒利的爪子就朝鄭老四脖頸撲。
“啐他。”半紮長倏地從兜裡飛出來,懸在半空。
鄭老四忙不疊吐一口唾沫,正中那半截鬼張開的血盆大口。
“嗷!”震耳欲聾。
正兒八經的聽見鬼叫了。
鄭老四往窗戶那兒褪,就見面前這隻面目可憎的鬼,痛苦地蜷縮成一團,胳膊腿都别扭的往胸腔上擰巴,就連折了的後半截兒也折疊了兩隻腳跟腦袋容在一起。
鬼嚎鬼叫,直到這個鬼縮成了個灰撲撲的球,看不出材質,感覺衣服跟皮肉都攪在一起了。
就聽見“噗”地聲音,跟打氣兒似的,以前那種老式自行車都見過吧,二八大杠,三天打氣,四天呲溜,周五不行,周五車壞了得腿着。面前這個球就跟有人朝裡頭打氣兒似的,噗噗地膨開一倍,然後從那隻鬼腦袋縮進去的地方竄出一簇白毛,緊接着有第二簇,第三簇,沒一會兒整個變态結束,打氣兒的聲音才停。
再看眼前,雪白一隻羔羊,橫起倆耳朵抵着鄭老四咩咩叫喚。
鄭老四和半紮長面面相觑,感慨道:“宋定伯誠不欺我。”
怎麼回事兒呢?這裡面是有先鬼的優秀示範的,《列異傳》有一則,宋定伯捉鬼有記,鬼怕唾沫。從古至今,傳承下來,到今兒個鄭老四碰見的這隻半截鬼,更是優秀學員,鬼中翹楚,不光怕唾沫,還有會變羊的本事。
“置辦家當了。”鄭老四道。
打家裡出來,他兜裡就一個子兒也沒,帶來的幹糧‘水果’也吃完了,正愁着往前頭走該從哪兒尋摸點兒吃食呢,都做好了打算重操舊業,一邊補鍋補碗一邊趕路呢,瞌睡天上掉枕頭,挑子有了,還白送一頭羊,這麼好的鬼,該是它善呐。
外頭鳥鳴,燕子打屋檐下飛過,天光照進來,太陽也暖盈盈的從東邊山裡爬上來。
鄭老四牽着羊走出這間房,回頭看,破屋爛瓦,斷壁殘垣,東邊一處山牆都倒了也沒人打理,圍三面的床闆子早就朽了,裡頭還有個廢棄的窩,邊上透明的一條,像是蛇褪下的皮。
譬如昨夜種種,似夢如幻。
鄭老四身上也沒帶香,就從剩下的倆紅薯裡頭,挑了個大的,端端正正擺在門口,跪下來磕了個頭,算是謝這家老爺子昨晚收留之恩了。
趕着羊往前走,出了操占往南,翻過好幾座山,才能瞧見平地,好在那鬼是個知事的好鬼,一挑子花生瓜子,鄭老四磕了一路,舌頭尖兒都起燎泡了,好在頂飽。
約莫有七八天的腳程,出了山,前頭是個小鎮,鄭老四找了家路邊的館子,先把羊賣了,這兩天為了轄制住這隻羊,他天天吐口水,一日三餐還得嗑瓜子,多好的體力也頂不住,因為上火。
收錢,親眼看着店裡把羊宰了,歪着腦袋在溝邊放血,脖腔子裡也是血肉皮筋,跟正經羊是一樣的,鄭老四才放心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