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蠢,實在是蠢,可憐了鐵伯父伯母,可憐了我的爹娘和哥嫂,他們又有何病,不過是那隻妖怕被身邊人發現他的怪異從而早早殺人滅口,還安上各種莫須有的病名,哈哈哈哈太蠢,太蠢了。”
他的聲音帶着視死如歸的堅決,“我不會讓這隻妖逃出這座山,既然占了我的身體也該付出代價。”說完他就握着桃木劍更深地往裡捅進,喉間再度湧上甜腥,他沒有力氣擦去嘴上的血迹,全身的神經被火灼燒得麻痹,再感覺不出什麼痛感,眼皮也沉重地阖上,光影躍動中,過往的畫面一幅幅在他腦中閃過,他的意識回到數年之前,他帶着阿素去翠山上摘青梅釀青梅酒,可是半道上看到一隻幼鳥撲棱着沒長成的翅膀從窩上摔下來掉在樹下,灰撲撲的一隻,愁眉苦臉的趴在地上。
那日青梅沒摘成,他手裡捧着受傷的鳥兒,在阿素的催促聲中趕回善藥堂給小鳥兒包紮骨折的腿,藥童打趣他可聽小姐的話,巴巴地捧着鳥兒來時,他反駁不出耳朵漲得通紅,再将鳥送回鳥窩,這般折騰之下,他熱得滿身大汗,阿素皺着一張臉站得離他遠遠的,他非要死乞白賴她,兩人你追我趕,滿山都是少女銀鈴的笑聲。
彼時,夏日明媚,他和阿素兩小無猜。
施彌緊攥着簪子,心裡頗不是滋味,她将簪子慎重地藏進懷裡,随深眼眸深沉地看着柳舒咽下最後一口氣,他掐指施印罩在柳舒身上,将欲離體脫身的樹妖封于法印之下,樹妖在法印下不斷掙紮,随深就往裡不斷注真氣。
他的真氣虧損過多導緻嘴唇慘白,少年眉眼不變地繼續施力,臉上是看淡他人生死的涼薄。
再一次随深的體力透支身形搖晃時,施彌蹙眉後退兩步打算離開這裡,下一刻,地震山搖,山體傾瀉,施彌站不穩被慣力甩到地上。
碎石不斷掉落,轟隆聲響徹雲霄,随深瞅準時機執劍插進槐榆樹妖的妖丹裡,妖丹邊緣絲絲開裂破碎,他哀鳴着,碎裂的妖丹發出璀璨金光,随深被金光彈開砸在石壁上,昏迷前,他彈出兩道白光,結界籠罩住兩人,他失去了意識。
施彌站在結界裡看着金光逐漸暗淡直至消失,徹底消散的前一刻一縷金光左右亂晃地飛向她打圈繞着她轉,她根本脫不開身,最後飛進她的懷裡,她感覺胸前溫潤,疑惑的從中摸出銀簪,撫摸着上頭雕工精巧的花瓣,一道金光閃進她的指尖。
她懵懵的端詳自己的手指,沒有什麼異樣,仿佛剛剛隻是她的錯覺。
法陣被破山體坍塌翠山不在,陽光暖融融地照在頭頂上,施彌待在原地等着他們過來。
“施彌,你跑哪裡去了,不知道不能亂跑嗎?”
“齊帆哥哥,我隻是不放心随深哥哥。”
“用不着你不放心,”施棠從後面走來嗆她一聲,看到随身倒地的身影跑過去,“他怎麼昏迷了?”她扶起他的脖頸,焦急地問道。
“應該是真氣用多了。”施棠當即握住随深的手給他渡氣,其餘三人皆看着他們,施彌看着失落的齊帆,“齊帆哥哥,我想回客棧休息了。”
“哦,”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施棠,“師姐,我帶施彌回客棧,你要跟我們一起嗎?”
“不了,我等會再回。”
他艱澀地應聲,收回視線和施彌離開此處,回城的路上遇到一批又一批看熱鬧的百姓,他們一見到兩人,忙上前打聽:“你們從那過來知道發生何事嗎?這麼大的動靜。”
“翠山裡面有妖怪,不過已經被除掉了。”
“什麼?有妖怪!”
“不應該啊,我老去山上,沒遇見過啊。”
“是說啊,沒聽過有妖怪的事啊。”
齊帆見沒人信他的話,幾人三言兩語将話頭轉到别處,他也自覺無趣,往後一路都搖頭擺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曉。
施彌看他一路沉默,臉上帶着醒目的落寞,也一路無言回客棧。
上樓後,施彌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正要關門被一道聲音叫住,她看着齊帆低頭走過來,低聲問道:“施彌,你說師姐是喜歡師兄嗎?”
施彌看着受了情傷情緒低迷的少年,點頭應了一聲,目送他一言不發地進房,旋即她阖上門扉,情愛傷人不淺啊。
他們在客棧休養了兩日,是日,随深放下毛筆,執起寫得密密麻麻,字迹行雲流水的宣紙,折好塞進信封,出客棧找到專門送信的人讓他快馬加鞭去塍都送到丞相府裡,付與銀兩後說:“到了丞相府後會有人給你辛苦費。”信人直覺是筆大生意,連忙态度殷勤地接下,“公子,你放心,保證給你送達”。
随深看着信人一躍上馬,駕馬出城駛離視野。
随深轉身回客棧,他寫了一封信給父親,将雨城的情況說了一通并将城主所做的為害百姓的事樁樁件件列出,十數年的不作為與妖怪同流合污戕害百姓,城主的位置是時候換人了。
數日後,雨城一案在塍都人盡皆知、滿城風雨,聖上龍顔大怒,派錦衣衛帶回雨城城主,到達塍都當日斬立決以儆效尤,并任命新城主去雨城上任,輕徭役薄賦稅,慰藉雨城的民生哀怨。
此事在雨城也掀起軒然大波,百姓知曉了他們曾将自導自演的妖當作神仙,卻将救助過他們的同類逼死,真相這般赤裸裸血淋淋,滿城哀默,這是一座城的罪惡,無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