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确切地認為他不可能以颠覆自己人生為前提,大開殺戒,還是自信到憑借她黑手黨相關的身份,賭他不可能對她出手,因忌憚她的地位因此無從下手?
微不可察的惱火萦繞在織田作之助心頭,大力掐着他的神經末梢,叫他五髒六腑都停止血液運輸。織田作之助深吸一口氣才冷靜下來,不由得為自己的大動肝火感到荒唐。
他竟然會惱恨于站在敵對面的人一點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夠了解自己的生命在父母雙親心中占據着多麼彌足珍貴的位置。想一想也情有可原,他畢竟是十多個孩子的父親。監護人當得多了,對他人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看法自然有所不同。
織田作之助收起槍,别回槍套内部。具有危險性的人員失去行動能力,剩下一個,他閉着眼都能找到她在哪裡,已經沒有持槍威懾的必要。“我不會殺了你們,也不會放你們走。我要把你們帶回武裝偵探社,交由社長處置。”
“你把我當成了俘虜?”世初淳的臉一點點失去血色,呼吸間能感受到骨骼龜裂出的細密裂縫。陰涼風從縫隙中幽秘地鑽出,鬼吹燈一般,一股股地攪弄她的心窩。
若擱在平時,那個牽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尾,迫不得已才終于放開手的人。隻要他一個眼神,什麼都不用言語,她就會心甘情願地和織田作之助走,卻不是作為他的階下囚,以戰敗者的處境,被他帶回自己工作的事務所。
“織田……”
“不要叫得那麼親密,我們素不相識,請放準你的位置。”
摔疼的肢體無處不顯示出高空墜落的後遺症,織田作之助公事公辦的冷漠态度,客觀、冰冷,更是加劇了她的顫抖。
沒什麼能比直觀的行為更能顯現一個人的想法,與混凝土地面碰撞的部位痛得更厲害了,世初淳額頭劃開的傷口再次分泌血珠,一滴滴流成了行,人的悲哀大概是常在受到傷害的間隙,期望愛意能作溫暖的泉水溯流。
“不可以……”她不能被俘。芥川銀強撐着手掌,要從地面爬起,幾番嘗試,依然敗給了痛苦。
誰家窗台栽植的金盞花在陰暗的巷子裡裝點一抹亮色,細數戛然而止的故事,之所以有後續,不應該都是意難平者為了填補心中的遺憾而補全圓滿的結局?怎奈美好的願景撞上沉重的現實,猶若号稱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号沉沒在冰山的殘渣之下。
五彩缤紛的念想頃刻間作海上翻滾的浮沫,在陽光的照耀中依次破滅。
決定了自己生存方式的織田作之助,純粹、固執,不受他者影響,從頭到尾貫穿個人的自我意志。
即使他的事業中道崩殂,他本人亦不覺得可惜。可悲的是她站在這裡,在家破人亡之後,面對熟悉不過的親屬們。明明長着同樣的臉,性格也如一個模子刻出,偏偏素不相識。
他們全然沒有關乎她的記憶,她甚至成為了破壞他們安甯生活的始作俑者。
這不應該,這不合理。
教育者、社會灌輸的知識都在教育人們,自身遭受的所有苦難,将來必定能栽培出甜美的果實。辛勞的盡頭一定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以此來穩定、鞭策勞苦大衆,繼續咬碎牙齒往肚子裡吞,忍受着當前的不幸遭遇。
可萬一那是個騙局呢?
是不敢想,還是不能想?
悲劇的前端由悲劇掌控,宿命的收尾由宿命做主。
眼眶灼燙似有沸騰的岩漿湧動,世初淳幾乎聽見自己的理智分崩離析的聲音。
“你在撒謊!你個騙子!說什麼愛我,轉眼就離開我!和我說清楚,難道我會驚慌失措,而不是下定決心和你一起做?”
“誰愛你啊,最讨厭你了!抽煙、喝酒、賭博,該戒掉的,樣樣不離手。養不起全家人,還得去坐台。坐台成績還很糟糕,上不上,下不下,差點被經理炒掉了,還得領養的女兒來沖業績。”
“随随便便罔顧他人的心意,說過的話不認,做了的事不搭理。說什麼隻要我願意,你就是我的,你個大騙子!”
“你、你、你……你還打我屁股!混蛋!垃圾、臭流氓!”
“還有臉笑我,逢年過節拿出來和坂口先生說笑。路上見到老奶奶、老爺爺、家庭主婦就走不動道,十分自然地融在一起聽街坊鄰居的八卦。我死命拉你都拉不走,犟得跟埋頭耕地的牛似的,非得兩個人一起被圍着聽幾個小時的唠叨。”
“養孩子沖奶還用開水,洗澡水都不曉得試體溫,是洗孩子還是煮孩子?沒有實力還擅自養了那麼多,難道一個兩個都得到了應有的良好照顧?”
織田作之助被輸出的一臉懵,隐約表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在他人看來,依然是不動如山的樣子。
難怪乎老人們常說,會忍的女性不要惹。保不齊什麼時候她們就突然大爆發,從草履蟲生态發展時期開始清點你的罪過,直至世紀末大洪水淹沒世界,清洗人類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