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世初淳摸着妹妹的頭,笑笑,“姐姐很喜歡咲樂哦。咲樂那麼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
“是嗎?那姐姐為什麼不給我們報仇?”柔軟的軀體轉眼焦炭化,空氣中蔓延開火藥、蛋白質燃燒的臭味。大片的黑與紅在女生懷裡展開,黏糊糊的人體組織附着在她的衣物上。
燒焦發紅的手,勒住她的脖子,前一秒還惹人憐愛的小娃娃,下一秒成為陰森恐怖的屍首。
焦屍盯着世初淳,被炸掉的眼珠子掉下來,還沒落地就結成硬塊,跟乒乓球似的,“當當當”彈遠了。
“爸爸幫我們幹掉了壞蛋,姐姐沒有。你沒有那麼做,是因為哥哥比我們還重要嗎?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還重要?姐姐不要我們了,是嗎?”
“因為我們已經死了,所以不能讓哥哥也來陪我們。”
“那個壞人就在哥哥的後面,姐姐卻不能越過他,幫我們複仇。”
“咲樂……”被阻隔在外的意識撲進腦海,世初淳恍惚地望着眼前的幼童。
孩子們都死了,父親也死了……沒有什麼比死亡更能阻攔親屬的相會。
那是遠超空間、時間的阻礙,從源頭隔絕了再次重逢的可能。于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再迷惘也變得明确。沒有恐懼、慌亂,隻有莫大的悲哀湧上心頭。
是時歲的長河裡相擁着未能言盡眷戀的遺憾。
生時不能長相守,死後方悔難聚首。虔誠的忏悔抹不平翻江倒海的虧欠,反複地求告翻覆起再相遇的波浪。世初淳手指搭着妹妹的後腦勺,一手托着她的腰,把人抱得更緊。
要是織田作之助收養的是中也的話,要是她有太宰老師的足智多謀的話,要是她能夠像芥川龍之介一樣,能夠不管不顧地破壞殆盡的話……
偏生她這般平庸,知曉未來竟毫無作用。既沒有提前手刃仇敵的了斷,也沒能在事後好好地讨回公道。“對不起,姐姐很沒用。對不起,沒有在你們需要的時候在你們身邊。對不起,身為大人的我沒能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焦臭的屍體活絡着僵硬的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咔擦咔擦的響動。每動一次,殘留的血迹黑灰就順着人體組織産生的黏液不住地往下滴落。
小女孩碰碰自己喜愛的姐姐下颌,殘缺的額頭在世初淳的鎖骨來回地蹭,接着變回往常毫發未傷的模樣。
“沒關系。咲樂是好孩子,所以沒有關系。”她抱着姐姐的臉,落下一個親吻,“我們大家都喜歡姐姐,所以沒有關系。”
“哒哒——哒哒——”超越時空的邊界。
“轟地”一聲,經常遭受襲擊的港口黑手黨本部大樓最頂層,首領所在的辦公室傳出巨響。
死而複生的女生,降落在先前攻克過的建築物内部。恢複完好的手臂撐着胸,在嗆鼻的濃煙裡努力辨别着周邊環境。
怎麼會,她不是應該……
尖銳的警鳴聲打斷女生的疑惑,港口黑手黨内部拉響最高級别的應敵狀态。
數不盡的身穿西裝的員工向頂樓聚集,赤紅色的燈泡闡明着緊急的事态。指示燈一閃一閃地,仿佛嘲笑着他們應對本次敵襲的防禦不力。
最先抵達現場的,是先前被首領本人支走的秘書芥川銀。
她閃現在來襲者身後,操刀架在現場可疑人員的頸部。白亮的刀身晃眼,照出被世初淳壓在身下的黑手黨首領姿容。
那是一位頂着頭蓬松黑發的成年男性,一隻眼綁着标志性的繃帶。他脖子繞着顯目的赤色圍巾。除了造型方面有稍微的差異,和世初淳以往見到的太宰老師沒有什麼不同。此刻正閉着眼睛,該說是睡着了,還是昏厥。
他們年少結識,不說同床共枕,至少朝夕相對,那張俊臉簡直不要熟悉。端看太宰老師嘴角殘留的血迹,該不會是她砸暈的吧?
愚人堪不破世界的謎題,智者再多的神機妙策,仍然會面臨始料未及的狀況。由此滋生出大量的謬失與錯漏,饒是能洞察真相的人也不例外。
“太宰那家夥昏迷不醒,犯人在審訊室接受拷問?”守衛的人是幹什麼吃的?竟然會讓人避過黑手黨大樓底部,直達頂樓,襲擊首領,還讓人襲擊成功了!黑手黨的臉面何存,這不是專門湊過臉叫人扇巴掌!
那混蛋到底在搞什麼鬼,還有那隻白虎,平時整得威風凜凜,目下無人,關鍵時刻一點用也沒有!
出差回來的赭發青年,單手摁着黑色藍牙耳機,聽着部署的彙報。他快步走向審訊室,迅猛得有如腳下生風。就是一步一腳印,給大樓建築帶來極大的不便,暴躁的氣息全方面地表達他的不快。
然後他看到了,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
在地牢裡看見那張親切到心如刀絞的臉的第一時間,中原中也渾身的血液竟然有了倒流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