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夠用專門演習過,或者她百無禁忌講解,畢竟有些人在飲食相關的問題上并不十分挑剔。可當他稍微轉變,端上摻雜了一點區别于世初淳愛好的食品,用餐者就會避開那些食物,像它們一開始就沒入她的眼,打栽種伊始就脫離了她的選擇範圍。
世初淳本人注意不到,她進餐的态度很虔敬。
專注、用心的程度,像是古闆的老學究扶正老花鏡,專心地閱讀書籍上的文字。
青椒炒雞蛋,專門挑黃橙橙的雞蛋,一塊青椒都不吃,不小心夾到了,類似踩到一顆隐形地雷。
奶油蘑菇意大利面,聞到香味的第一階段是欣喜,瞥見剁碎摻在裡頭,依舊撲騰撲騰地冒頭的蘑菇,好像意大利人看見披薩用菠蘿作為作料,雀躍的神色飄過來一層密布的烏雲。
玉米胡蘿蔔炒飯加蔥,把切得細碎的蔥花一朵朵挑掉。
女生前些日子較為活潑的形象,在酷拉皮卡層出不窮的“創意”下,被打擊得類比霜打的茄子,神情恹恹,讓他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随即沉下臉來,為自己忘卻逝去的故人,沉迷現世安樂而怆痛。
族人的仇恨未報,至親的橫死不消,他怎隻能撇下他們,一個人向前走。
前人砍樹,後人着涼嗎?世初淳有點崩潰。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得千方百計向一個綁架犯,澄清她的清白,人質和匪徒的立足點是不是中途實行了無可辯駁的颠倒?
因為她受制于人,所以得受制于人,天底下怎會有這樣歪曲的道理,無奈它是一個無法扭轉的定理。
颠簸的船隻像一個晃動的搖籃,滔滔聲浪,催人入睡,将沉入夢鄉之人,帶回早已被淹沒的歲月。
在那最後的離别來臨前的渡輪上,事不關己的遊客出聲調侃,“你那麼寵這個孩子,會把人家嬌慣壞的。”
“不會壞的哦。”
女人摸着趴在藤椅邊,帶着甜蜜笑容酣睡的少年。
她真切地希望他能夠得償所願,結束足以讓天地為之寂滅的深仇宿怨。接着走出仇恨,找到全新的人生目标,為下一個生涯定軌。
做一個平凡、幸福的普通人,與相愛的人白頭到老。
她希望封閉村落的過去,不會同樣封閉少年的未來。充斥着怨恨的經曆,不會繼續被他帶到下一段旅程。
希望他将來能構建起遮風擋雨的居所,有兩情相悅的愛人。溫暖的歸宿,迎接他歸家的人。不在持久的憤怒中,自我懲罰般烤灼,沉浸在過于苦澀的悲哀中,心靈與身形日漸單薄。
“世事易改,人性難變。這孩子的底色是溫柔,辛苦的蜜蜂會釀造出甘美的甜蜜。”
她衷心地認為和他待在一起,路途的終點會是幸福。
搖晃的失重感傳來,小腹前好似壓着什麼東西。世初淳的視線從棕色的天花闆轉移到床邊,映入眼簾的是燦金色頭發,柔順得像隻梳好毛發,等人表揚的金獅。
睡着了,也要大拇指和食指勾着她尾指不放的男人,趴在她腹肚前,與夢境裡的少年逐漸重合為一體。
或許存活于世的大家,隻是一個個獨立控制的缸中之腦;或許悱恻纏綿的噩夢,才是她極力回避又不可不面對的壯烈現實。
負責保存的書本會被衣魚啃咬,定格的照片放置年久會腐蝕發黃。虛拟電子存檔會被清空損毀,錄制的影像也不能确保能一直留存。
人的記憶不可信,稍一變換就染上斑斑鏽迹。借助外力沒有保障,人為禁止、無端幹擾,亦容易損壞載體。那能停留下來的又是什麼?
徒留回蕩在空谷裡虛無的殘響。
被世初淳視線灼燒的男人,第一時間睜開了眼。
她伸出手,他自然地接應。她手肘往後一收,略一施力,把人拉上床,其中不乏有男人心甘情願順從的根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酷拉皮卡兩膝打開,一前一後,夾住世初淳膝蓋。他一隻手臂撐在她身側,一隻手搦着床柱,才不至于在慣性作用下,以整個人重量撲倒她。
世初淳不答,她的眼神還沉溺在無從排解的舊夢中。上挑的眼睫毛像是提着燈籠的螢火蟲,在圓如滿月的壁燈下,吸引人落下一個垂憐的吻。
酷拉皮卡單手解下杏黃色床罩,在若隐若現的光線中,隔着薄紗附上她的臉龐。
于是百褶裙被撩起,腰胯以下的部位屈成一個七字形。浸透了光明與陰暗的二人,在雙方清醒的時辰,冷靜、克制地放任自己在光影的動容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