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朕會不會殺你?”
“臣女今日敢來,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臣女覺得,陛下不會殺我,也不會殺盛平王。”
晏明川微微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屏風,問:“為何?”
“因為他相信您,他那麼聰明,不會把信任交付給不值得的人。”
這句是奉承,但也是實話。
于歸知道晏秋池對兄長的感情有多深,在他們還未見面,她還不知晏秋池身份時,就聽他說起過,自己有一個文武雙全的同胞兄長。
她當時還曾想,神仙不是要斷情絕愛嗎?原來也有骨肉至親。
事到如今,她隻能賭皇上對這個唯一的弟弟多年來的愛護并非作僞。
何況,既然秋池已經将真相告知皇上,若當真下定決心要處置他們二人,早該動手了。宮裡卻遲遲沒有派人去王府抓她,直到今日她主動入宮才提起,是不是也表明皇上壓根就沒想拿他們怎麼樣?
于歸福至心靈,想到這一路走來順遂得過分,這可是皇宮,怎麼可能當真由她如此輕而易舉走到此處?
皇帝似乎被她的話取悅了,打量了她一眼,沉吟半晌後,悠悠開口。
“看在秋池的份上,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果然!
于歸眼神亮了亮。
“如今的局面,皆是因你而起,朕給你幾個選擇,一是你回到該待的位置上,朕會對外說你是生了急病,一直在宮中修養,如今病好,謠言不攻自破,秋池自然不會有事。”
該待的位置?
他是要讓她回去做皇後?
于歸愣住,就聽他繼續道:“你也可以選擇離開,秋池希望你能自由,這既然是他的心願,朕可以成全他,給你一大筆财物,送你離開洛陽,你要嫁人也好,要遊曆也好,天高海闊,任爾心意。”
“當然,你若是思念親人想要回家,朕也可以替你周全,讓你安穩回到沈家,再為你親自挑一門上好的親事。”
“那秋池呢?”于歸立馬追問。
皇帝語氣冷漠,“欺君之罪,總得有人為此負責。”
那豈不是要秋池死?!
不對啊,這和她想的怎麼不一樣?
“你可以好好想想,朕給你一刻鐘。”
殿内一時陷入沉寂。
自由——
她曾經一心所追求的,直到現在也仍然期盼着的東西,就這麼擺在她面前了。
陛下真是個好兄長,為了秋池,竟願意就這樣饒過她。
于歸不由得笑了一下。
關上門窗後稍顯幽暗的殿内,一線微光斜斜自窗縫潛入,照在她的臉上。
晏明川眯起眼,盯着她嘴角的笑意,覺得有些刺目。
這女子若當真敢抛棄秋池,他定會讓她後悔沒有死在那一夜。
半晌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忽然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一個頭,閉着眼以一副豁出去的姿态高聲說:
“陛下想讓臣女做皇後,臣女就做皇後,想要賜死,臣女也會磕頭謝恩,但求陛下放了盛平王,不要治他的罪,臣女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哦?”晏明川身子往前傾了傾,“你想好了?即便是要你另嫁他人,永遠不得再見他,你也願意?”
于歸心裡拎得清,人死了才是什麼都沒有了,見不到——就見不到吧,大不了她努努力把玉佩找回來,反正從前那些年他們也不曾見面,往後為何不行?
何況她如今越來越肯定,皇上隻是在吓唬她,否則何必同她費這麼多話,直接拖出去殺了就是。
“臣女願意。”
即便是猜測皇帝隻是在吓唬她,但于歸說出這四個字時,才發現自己聲音不知怎地有些悶悶的,眼睛也越來越酸澀。
按理說到此,晏明川已經問出了想要的答案,心中還算滿意,但想到屏風後面的人,他敲了敲桌面,示意對方安分,不許出來,這才又接着說話。
“朕且問你,你為何願意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甚至連性命可不顧?秋池說你最愛自由,不願受高牆束縛,朕明明已經将自由給了你,你大可離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就算丢了命,也是他咎由自取,能護你周全,恐怕他做了階下囚還甘之如饴。”
“他這麼做是因為心悅于你,将你的命看得比他的還重,那你呢?可是因為他對你的救命之恩?就為了這個,放棄你夢寐以求的日子,你當真不會後悔?”
他不緊不慢地發問,但話中句句都是暗示。
既然秋池對這女子已經情根深種,他這個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看着他一廂情願,成日自苦。
為什麼?
于歸被這番話問得懵了片刻。
她突然想起那日晏秋池失望離去的背影,明明已經被她傷到,卻還是在出事之後先保護她,她不知道晏秋池究竟對皇上說了什麼,她才能有今日做選擇的機會。
就算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一定會離開洛陽,說她隻将晏秋池當成可以依賴的兄長,無話不談的友人。
可她知道,她心底裡根本就不是這麼想的。
不知從何時起,晏秋池在她心中的分量就越來越重,放在從前,她絕幹不出來假借貴妃令牌闖到太甯殿的事,也絕不會毫無猶豫地說出願意赴死的話。
她還維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勢,仗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抹了抹眼睛,摸到一片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