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陌生又熟悉的挫敗感……
好像稀裡糊塗再次被架住動彈不得。
林校尉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個大小姐未免太擅長四兩撥千斤,每一次都能在不動聲色間讓人吃個啞巴虧。
若非确定她并不知曉布防圖是個圈套,就憑她步步精準避開所有危機的運氣,很難讓人不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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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曲靜勝無處可去,又需要守在金明橋附近,索性以方便明早早起尋屍為由,多使了一點銀錢,請疍民把漁船停在金明橋附近,并容自己吃住在漁船上。
疍民以船為家,不拘晚間停在何處,能多賺一點樂意之至。
高高興興去往相鄰漁船上湊合一宿。
五月的河面有習習涼風吹散暑氣,更有河岸水草裡成群出沒的蚊蠅。
曲靜勝仰躺在逼仄晃蕩的船身裡,吐息中盡是漁船濃郁的腥臭,擡眼瞧見烏雲遮過殘月。
她定定望着天際那縷冷光,在聲聲蛙鳴魚躍中,連日緊繃的心弦逐漸松懈下來,半醒半寐間竟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
至夜半子醜,雨聲淅淅瀝瀝落下,時疾時徐,砸在揚玉河面猶如奏起翩然樂章,伴着風雨之聲,曲靜勝翻了個身,終于可以安心睡去。
翌日晨鼓一響,坊市解禁。
一隻小船迅疾破水踏浪,在金明橋附近搜尋一周,沒有發現屍首,徑直順流而下。
做戲做全套,曲靜勝不畏風雨,堅持手持竹竿,不時翻檢河上漂浮物什。
如此,轉眼便是四日。
曲靜勝每日早出晚歸,早已搜遍整條揚玉河,甚至連都城大半水系都來去數次。
每到一處碼頭或岸邊市集,曲靜勝都會下船細細打聽一番,詢問近來可有撈到無名的孩童屍首。
借由尋屍為托辭,行在市井之間,各種細碎消息順理成章灌滿耳朵。
譬如說延興門下那個正挨主将王瑛痛罵的城門郎名喚陳寬,原是景祐元年的狀元郎,因行事狷狂,伴駕蘭台時被景佑帝親自從清貴翰林院貶到延興城門下。
聽起來匪夷所思,可實則算不上多新奇。畢竟先帝在時視百官為賊寇,曾開過把廟堂高官貶去做驿丞,負責為昔日同僚迎來送往,以為折辱的先例。
不過,如今都城上下傳得最沸沸揚揚的還是另一樁大事——昨日朝廷有支水師沿江北上,臨陣易幟,投了慶王。
慶王那邊征調舟楫多日,所得依舊不足,正愁大軍無法順利過江征伐。
得了水師猶如打瞌睡碰上個遞枕頭的,聽說慶王當即調兵遣将,準備渡江。
如今在長江沿岸率兵對慶軍作戰的主帥是景佑帝親姐姐的公爹李元崇。将門出身,臨危受命,忠心有餘而才幹平平。
其聲勢名望完全無法與立國有功、常年駐守北地抗擊鞑靼戎族的慶王相提并論,都城百姓不乏唱衰者,已有人在商量趁着戰火尚未蔓延過來,該攜家帶口往何處逃命了。
曲靜勝也不看好李元崇。
一旦慶王大軍成功渡江,李元崇再無天險加持,根本不足為懼,慶軍十日内必成破竹之勢直取都城。
屆時唯一會令慶王感到頭疼的隻剩防守在都城内的二十萬大軍。
曲靜勝眼神落在自己腰間的荷包上。
裡面裝着那兩張布防圖。
因為布防圖本身是用防水的皮子制成,再加上她出思過院前又特地撿了包糕點的油紙裹了幾層。哪怕随她兩度落水,圖上山川字迹依然清晰。
圖是假圖,可她這四日起早貪黑在都城各處水道、碼頭、市集與城門來去,交往無數老幼小民,也不盡是白做掩禁衛耳目的表面功夫,自有額外收獲。
是該出城把布防圖與整合起來的消息送給慶王了。
這點東西不為立功,隻為四姐弟日後對上康和郡主未雨綢缪。
母女十幾年,她太了解康和郡主的性情了。
驕傲至極的天家貴女,往後對上他們四個被她抛棄過的孩子,大概會有種彎不下腰來的扭曲愧疚。
人一旦沾了扭曲,行事多半是沒章法的。
至于應該如何出城,曲靜勝權衡一番後,決定繼續飄在河面‘尋屍’,什麼都不做。
這種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因為有人比她更着急。
景佑帝眼看慶王手握水師,即将成功渡江,必然急着放她出城去給慶王送圖,以期引慶王入套,拖延慶軍攻打都城的進程。
而且,她若主動尋機出城投奔慶王,那便證明她已經歇了求死之心。
監視她的禁衛保不齊會立刻給她安排還沒用上的腌臜手段。
當下關頭,于她而言,事緩則能圓。
耐心等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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