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水聲停止。
霍銜月回過神來,擡起頭,看到另一側的牆柱旁,黑發哨兵正抱着雙臂,垂眸注視着自己。
空氣中,有清新的水汽。
“或許剛才,秦眠是想要關心,我身體是否還難受,無法訓練。”他指尖有些發麻,突兀地提起了方才的話題。
隗溯的目光中有幾分恍惚,似乎是沒記起來,這個名字究竟是誰。
霍銜月感到自己似乎有些太過慌張了,話音微頓,才轉開視線,匆匆解釋道: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或許注意不到,他會正巧從宿舍中走出來。”
黑發哨兵沉默着,輕輕笑了起來,走向另一邊的床沿。
他俯身,半跪在青年的腿邊,自下向上看去,身體越發僵硬的青年,正呆滞在床沿,不敢看他。
隗溯有些自嘲地,輕松道:“這對我而言,很簡單便能辦到。”
霍銜月似乎聽出了,那話音中隐約的凝澀苦意,驚訝地轉過頭。
黑發哨兵的指尖收緊,不敢去觸碰、那近在咫尺的清瘦膝蓋,隻聲音微沉地,帶着笑意道:
“我的身體,早就變得亂七八糟了,你也看得見我的精神體,對嗎?”
哪有哨兵的精神體,從體内誕生之初,便是這般醜陋的、畸變的漆黑猙獰模樣。
就仿佛,要将一切都拽入深淵底部,那裡沒有一絲光亮。
霍銜月心情悶沉,感到這昏暗的房間内,似乎有些過分壓抑,低聲安慰道:
“這不是你的錯。精神體的事情,我們一起尋找解決的辦法,就像是這次的事件,一定可以找出緣由——”
一聲輕笑,打斷了青年的話音。
黑發哨兵緩緩斜靠在牆上,坐在了床沿下,自顧自地止不住笑意,道:“你沒有考慮過,告訴其他人這件事嗎?或許對白塔的向哨而言,畸變精神體的我,其實是他們的敵人,對于戰鬥部而言,我甚至更為接近他們的剿滅對象,’污染物’。”
他的眸子裡,是濃濃的自棄,和一點微弱、卻仍然在深處燃燒着的火焰。
隗溯饒有興緻地,笑道:
“如果我最終做下錯事,你會後悔嗎,後悔沒有從一開始,便将我如同污染物那般,碾為碎片。”
這樣的話,這一切便不會發生了,他不會傷害任何人,不會經曆痛苦。
或許他總是希望重頭再來,可所有的記憶,會永恒刻在他的身體之中,就算他攪碎自己的精神圖景再多次,仍然不可能忘記,曾經做出的那些舉動。
霍銜月被那份目光中,隐約的苦澀所刺痛,想不明白,對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極淺淡的某些猜測,隻從意識深處,劃過一道痕迹,便再抓不住蹤影。
他有些焦急地擰起眉,認真道:
“我怎麼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感到後悔。如果在這裡,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就去白塔外尋找,總有一天……”
他驟然想起了,自己在最初,所定下的期限。
在偷取了“二号白塔”中,藏着的那份遺迹碎片後,他就會離開這個地方。
也就是說,他并不會一直停留下去。
霍銜月的話音未盡,卻漸漸發現,方才還在笑着的黑發哨兵,低着頭,額間的碎發遮掩住他全部的神情,顯得沉默而安靜。
餘下的半句話語,也忽而,便堵在了喉嚨口。
隗溯靠着牆面,抱着一側曲起的膝蓋,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瘋了。
他怎麼會覺得,這句話,仿佛便真的是在回答着他,心底不敢于說出口的,那抹最隐秘的心思。
就好像,隻要那個人,不曾徹徹底底地憎恨着自己,還留有最後的一絲可能性。
他就足以飛蛾撲火,剖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去靠近那片明亮的深淵。
忽然,霍銜月看到黑發黑眸的哨兵,擡起頭,望着他的那雙眸子裡,幹淨得隻有那一抹漆黑的倒影。
他看到了,那雙眼中的自己。
随後,他的手腕被扣在床沿,單膝跪在他腿側的黑發哨兵,另一隻手按在他的頸後,仰頭觸碰在他的唇上。
冰涼的觸碰,轉眼間向着熱度的深處,變成一個近乎于獻祭的溫軟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