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直避開了戰鬥部的其他人,每每陷入狂躁化,就藏起來,一個人扛過那陣痛苦,對外隻說是因為精神力使用過多,才産生了異變。
因為,如自己這樣高等級的那些哨兵,一直都是這樣的。
就算定期接受向導的義務梳理,也隻能稍許延緩狂躁的周期,如同杯水車薪,久而久之,他們就不再願意嘗試了。
可是如果,這種狀态并不正常,而精神狂·暴化,也不是隻有與向導進行永久匹配,才能解決呢?
紀戎睜大了雙眼,就算隻是微弱的希望,也令他仍不住想要相信。
戰鬥部的哨兵、向導,時時刻刻出入禁區,幾乎所有人的共識,便是不願與其他的哨向結合,進行永久匹配。
因為,若是匹配的一方死去,另一個留下的變異人,也會經曆比死亡更深的絕望與痛苦。
誰會希望,自己的死亡,成為一把尖銳的利刃,刺入伴侶的胸口?
可他們仍然會渴望希望,渴望活着的自由。
休息室的昏暗陰影中,金色毛發的巨大雄獅,向着青年的方向,順服地低下頭,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對方的指尖。
霍銜月微微愣住了,他不習慣這種親昵的表示,退開了那隻手。
精神梳理大部分情況下,需要肢體觸碰,可他不太喜歡觸碰陌生人,精神體勉強還能忍受,至少他明白那是虛拟的。
他斟酌了一下,最後決定,兩相權衡,還是握精神體的爪子比較好。
青年垂下眸子,有些不情不願地又伸出右手,放在了金色獅子的面前,咬牙輕聲道:
“握爪。”
紀戎意識模糊之中,就見自己的精神體,沒有做出任何猶豫,就趴卧着,伸出了毛茸茸的前爪。
他隐約有些羞恥,就好像自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似的。
可面前的青年,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半點動搖的情緒,仿佛絲毫,不會受到自己精神力躁動的影響,讓他不自覺地,也松懈下了心神。
金發哨兵靠在休息室的器械間,努力打開自己精神圖景的屏障,容納青年的精神力觸手,通過握手的接觸,能順利深入内部。
就在他釋放自己的所有感官,不令青年的動作,産生任何阻塞的時候。
無限細微處的一道腳步聲,穿透三号訓練館的牆面、門窗、層層的阻隔,從極其遠的西面,輕輕震動地面,向這個方向而來。
這幾乎是身為超A級哨兵的紀戎,在解除了自身的精神力屏障,五感到達最敏銳時刻,所能探知的距離極限。
可這,是否是那道腳步聲的主人,所能夠探知的最極限距離?
被一股極寒冷酷烈的精神力,猛然沖入圖景中的紀戎,幾乎無法再維持思考,隻感到自己的所有意識,仿佛都被那陣漫天的風雪,所封鎖住。
疼痛的,熾熱的,所有的感知,都被那道冰雪凝成的鎖鍊所束縛。
唯一能感覺到的,隻有在這份可怖的力量之下,毫無懸念的恐懼與服從。
霍銜月閉上眼,盡量仔細地,搜尋着金發哨兵的精神圖景之中,可疑的地方,和狂躁情緒的起源點。
這是他第一次,實際意義上,潛入哨兵的精神圖景之中,進行梳理。
與對那三名挑事者的攻擊不同,他是為了“診斷”的目的,才這麼做的,必然不可能太過粗暴,要将所有的角落,都小心地探查清楚。
金發哨兵的精神圖景,是一片奇詭開闊的曠野,植被豐饒,卻不似是任何現實存在着的植物,十分适合精神體獅子的活動。
然而,霍銜月似乎隐約注意到,在曠野的遠方,茂密而混亂的植被堆積處,有某種扭曲空間的力量,正在不着痕迹地,吸收着周圍空氣中的精神能量。
他的意識,一步步向着圖景的更深處靠近,在保持絕對警覺的前提下,接近那處空間的扭曲。
霍銜月還未探到那最深處,忽然,原本乖順平和的精神體雄獅,在一瞬的僵硬過後,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
而精神圖景的曠野,也随之開始動蕩,植被變得有幾分模糊不清。
發生什麼了?他有些焦躁,還差一點,他就能摸透,那處古怪的空間扭曲,究竟是個什麼構造了。
霍銜月沒有睜開眼,隻強勢地增加了精神力的壓迫力度,準備在最後的關頭,趁着精神圖景的圖像徹底坍塌前,弄明白對方的症結。
日光慢慢地透過窗布,灑在訓練館一角的休息室内。
在半掩着的休息室門外,站着一道背光的身影,高挑的身軀,流暢而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被包裹在黑色的緊身上衣之中。
隗溯沉默着,站在門外,單手抱着運動包裹,裡面是仔細挑選過的練手用武器,思來想去,他還是花了太多的時間準備,至于八點半才到。
可是,當他對上紀戎那掙紮的眼神,和一旁看不見、卻能猜得到的大型精神體,他明白,那應當是一頭趴卧着的雄獅。
隗溯忽然覺得,自己根本也沒有必要出聲。
比起自己,精神圖景之中一片空洞,或許永遠也不會發狂,可也無法再與向導結合。腐爛而變異的藤蔓精神體,就宛如他的内心一樣,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或許,自己隻需要一點點喘息的空間,隻要像上輩子那樣,在青年入睡後,能夠悄悄找一片房間的角落,聽着青年的呼吸聲,蜷縮在黑暗之中。
就算沒有人看得見他,隻要他能守着對方,就能夠滿足了。
可為什麼,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心髒疼得好像重新擁有了血肉?
海綿軟墊之上,忽而,意識沉于精神圖景之中的青年,抽回了那隻握着爪子的右手。
他睜開眼,匆匆伸手握住了金發哨兵的肩膀,将人用力推向海綿墊中心。
紀戎猝不及防地從精神力的壓制中,被釋放了出來,仰面重重地摔向海綿墊上,恰好與隗溯對上了雙眼。
他早就發現了門口的人,可是,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此刻,舒緩了許多的精神力躁動,讓他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也重新回來了,立刻焦急地開口道:
“隗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