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第一天,龍吟留着徐出羽的所有聯系方式,卻沒收到任何音訊。
第二天,她晨起便站在别墅二樓的窗口張望。
到了第五天,龍吟又一次将紗簾掀起三指寬的縫隙。蟬鳴撞碎玻璃窗,盛夏驕陽在樓下車道烙出明晃晃的白斑,卻隻有葉影裹着熱浪在石磚上翻滾——同過去四天一樣。
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她說“請進”後,看見黑色袖口卡在門縫的那一瞬,還以為是徐出羽來了——本來心下一緊,卻見陸昭昭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走進來,對她揚眉一笑,爾後單手将冰鎮檸檬茶擱在茶幾上,開門見山道:“怎麼,以為我是出羽哥?”
陸昭昭抱着手臂倚在書櫃上,腕表折射的光斑跳上龍吟腳踝。她垂眼翻動劇本:“陸小少爺改行送外賣了?”
他低笑,眉峰挑起時眼尾折出狡黠的光:“其實你很在意,對不對?”
陽光忽然變得粘稠,龍吟錯手撕下劇本上的一條便簽,不答反問:“你來做什麼?”
“喏。”他也不拆穿她,抽出個文件夾放在龍吟面前,“姐姐讓我拿來的,老師們對劇本的修改意見。還有,明天粉絲見面會的基本流程,你看看。”
他旋身坐上飄窗台,黑色瞳孔浮起戲谑,“直播的時候會有幾個切到你的鏡頭,主持人可能還會臨時cue環節,提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呗。”
龍吟默默不語,克制着不去問關于徐出羽的近況。
陸昭昭的帆布鞋有一下沒一下點着地闆:“你想見哥?簡單。”他突然俯身撐住椅背,龍吟看見他鎖骨處晃動的銀色子彈吊墜,“反正你的行李都還在他那沒搬,借口很好找嘛……”
“沒有正事你就出去。”
“嗯,正事嘛,有一件。”陸昭昭用文件夾邊緣敲了敲桌面,“我家老爺子周四要見你。”
見龍吟瞟過來,他嗓音混着笑意:“畢竟你住着姐姐的别墅,還甩了她未婚夫。”
龍吟将劇本轉了個方向,“我能不去?”
“恐怕不行呢。老爺子派車接人的陣仗,”陸昭昭摸出顆薄荷糖抛着玩,“三輛紅旗轎車堵門,六個警衛員列隊——去年有個小導演就這麼被‘請’去老宅喝了三小時茶。”
“這一次嘛,估計兩輛黑色奧迪會停在樓下,副駕那位戴金絲眼鏡的,”少年突然用糖紙折射的光斑晃過她睫毛,“是老爺子用了二十年的機要秘書。”
龍吟隻顧拿筆在劇本上勾勾畫畫,輕輕“嗯”一聲。
“你不問問我,該怎麼辦?”少年把薄荷糖咬得咯吱響,“陸家已經查了你資料,從幼兒園到你大學彙演的錄像,連這些年出版的小說一本不拉都擺在老爺子書桌上了。”
龍吟終于擡眼看他,窗外蟬鳴聲恰在此時拔高,“你作為陸小少爺出生時,還不是被臍帶纏住脖子,護士拍你屁股才知道哭出聲——這種事,提前預習會有用麼?”
陸昭昭怔了半秒,突然笑倒在鵝絨墊上。有意思,她當真這麼淡定,還真是足夠心安理得!
“我終于知道——”笑聲驚飛了窗外白鴿,“為什麼姐姐要收留你了。”
他小嘴叭叭的,看來是輕易送不走這位小少爺了。龍吟懶得理他,他還在那裡自顧自地:“話說回來,你真的不打算原諒哥麼?”
“關你什麼事?”被戳中心事,龍吟有點不耐煩。
“我當然關心咯。”窗外高大樹幹篩落的碎金在陸昭昭側臉遊移,像某種秘而不宣的暗語。
畢竟,徐出羽曾對龍吟做過的那些事,對他陸昭昭來說,簡直就是前車之鑒——當一個男人被愛欲淬成困獸,到底會失控到用虎牙撕開戀人衣領,還是如他每每午夜夢回,隻有靠舔舐舊傷才能壓制住血管裡的暴烈?
他對姐姐的那種感情,比徐出羽克制得隻多不少。
陸家老宅的威嚴浸在每一道榫卯裡,牆上的爬山虎絞緊磚石筋脈,老式座鐘的銅擺總是将人晃得目眩,紅木博古架上的軍功章陷在陰影裡沉默。
他至今記得,十二歲生日宴上,陸盞甯指尖抵着他唇縫推進的酒心巧克力。金箔紙在她指甲蓋反光的瞬間,甜漿裹着苦艾酒在喉頭爆開,從此他再嘗不得半點甜味——甜蜜的毒,清醒的醉,将人生生困在将融未融的臨界點。
十五歲時,自己意外闖入她泡澡的浴室,女體浸在玫瑰浴湯中的剪影如同水中月,漫過她肩頭朱砂痣的那滴水,後來又是如何沿着他的鎖骨燒穿胸腔,在肋骨烙下永不結痂的焦痕。
而十七歲成人禮那晚,她身上柑橘尾調褪成玫瑰琥珀的氣息壓過來時,他數清了姐姐睫毛投在頰邊的陰影,一根一根,全都是溫柔至死的刑具。
那些不敢深究的猜測,自年少起便日夜瘋長,終究忍得他快要發瘋。他無數次想要放任自己的禁忌想象——若是那夜他吞下姐姐喂來的櫻桃梗,若是任由醉意裹挾着厮磨她腳踝……
“我能理解出羽哥。他強迫你是不對。可是他後來也改掉了呀。”少年的嗓音帶着男人味的沙啞,“現在他不是變得很溫和麼?就連你提分手,他也忍着沒有半個不字。”
龍吟不會理解,他陸昭昭内心對于姐姐的那種,與徐出羽相似的欲色暗湧,可他的情況更複雜——若姐姐心狠起來,隻會比龍吟還要斬釘截鐵。所以他不敢輕易試,不敢越過那條線。暗湧的情潮在他血管裡結成冰棱,逼着他學會一點點将獠牙熔成蜜蠟。
當初他拒絕順從陸家送他出國的安排,陸盞甯于人前不表态,卻在人後捏緊他下巴,指尖摩挲那條她送他做生日禮物的鑽石choker:“小狼崽還是養在跟前有趣。”
窗外石榴樹蜷了葉,殷紅花瓣正撲簌簌于日光下翻飛。這株百年老樹每逢盛夏便癫狂地吐血,像極了他鎖在保險箱裡的那方絲帕——少女時的陸盞甯跳完芭蕾總會用它擦拭足尖,絲綢上至今嵌着淡粉色的血痕與鸢尾香。在無數個深夜被揉皺又展平,最終洇滿少年人說不出口的腥甜心事。
“你這麼有心,不如跟我講講,你從徐出羽速寫本裡看到的,前世更多的事。”龍吟淡道。
“我倒是全都記得,不過,速寫本裡畫的,都是出自哥的視角。”陸昭昭眼神自回憶中抽離,轉向龍吟,“也許和你視角裡的記憶有差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