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壁沁出水珠,在吧台暖光下凝成蜿蜒的琥珀。周苡辰指節抵着搖酒器,垂眸聽着袁心雅咋呼,直到冰粒墜入杯中的脆響掐斷話音,他才掀起眼皮笑了一聲。
“姐們早就跟你說過!徐出羽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袁心雅舉着半融的冰荔枝,簡直像舉着武器,另隻手将手機怼到龍吟面前,“井宴敢當着八千萬粉絲說‘龍吟是我的缪斯',你那男朋友呢?”
她突然洩氣般跌坐在高腳凳上,“真是服了,懷疑誰都沒有懷疑他,偏偏搞到最後就是他這眼前人!”
“但咱就是說啊,有沒有一種可能,”閨蜜聲音明顯底氣不足,“他其實也不是故意隐瞞你,雖然目前來看,他前世就是那任子賢沒跑了,但也不能說明他也擁有前世記憶啊,你倆當時不是……在那啥麼,搞不好他也就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就答應了呢……嘿嘿,嘿嘿嘿。”
玻璃牆外,法國梧桐的剪影浸入深藍夜色,老街的燈帶次第亮起。
聞言,周苡辰低頭莞爾,酒液折射的光斑滑過他鏡框邊緣:“小吟在意的恐怕不是這個。前世記憶的事,不管姓徐的是刻意隐瞞也好,全然不知也罷。小吟都并非怪他,更像是在怪自己。”
“是。”龍吟垂眸,摩挲着書頁裡的銀杏書簽,“是我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是與不是。是我把他想得過分好了,當然怪我自己。”
袁心雅叼着吸管發出含糊嗚咽,突然伸手去夠冰桶裡的鑷子:“不是,你們談戀愛都這麼燒腦嗎?按我說就該直接……”
“直接什麼?”周苡辰突然将調好的“綠幽靈”推過來。薄荷葉順着杯壁下滑,在青檸汁裡載浮載沉,“像你潑陳元鑫紅酒那樣?”
“诶诶诶!”袁心雅晃着鑷子作勢要扔,“說好不提我黑曆史的!”
龍吟隻望着杯中浮沫出神。
白天自蘇州返程途中,她試探過徐出羽,問他“有沒有别的名字”時,車載香薰的雪松味突然變得刺鼻,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分明收緊了一瞬,卻偏頭露出那種令她心軟的笑:“怎麼想起問這個?”
她看向窗外,便沒有下文。
“有些問題隻要問出口,”周苡辰突然往袁心雅杯裡丢進兩顆新鮮荔枝,濺起的水花驚醒了發呆的龍吟,“自己就能明白,心中所在意的,根本與那問題本身的答案無關。”
袁心雅嚼着果肉含混道:“你倆能不能說人話?”
龍吟卻突然輕笑。
從頭到尾,一次又一次,選擇不去懷疑他的人,都是自己。
所以,如今心中這種被狠狠背叛的感覺,又能怪誰呢?——自備的鐐铐,和别人給的枷鎖,還是有區别。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真的沒有記憶,前世也的确對她做出了那些強迫,事實不能更改。
袁心雅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朝周苡辰投去視線,那人了然一笑,接道:“小吟,你這次是真的上心了。”
他沒有直接用“動心”這個詞,因為有些東西,需得當事人自己去體味。窗外駛過的車燈倏忽照亮他的眼,“不過,關于你大哥的事,到現在還沒有結論是嗎?”
“嗯。”龍吟點頭,“隻能去找那個人了。”
葉遙,她一定知道答案。
“誰啊?”袁心雅不明所以。
龍吟簡單描述了一下葉遙的特征,雜貨鋪老闆、能預知前世與未來……意外的是,周苡辰竟在此時發問:“你說的,是一個總穿奇裝異服的女人,姓葉?”
“你認識她?”
周苡辰一笑,推了推半框眼鏡,“葉遙啊。兩年前在三亞,她輸給我十三局□□,七杯僵屍雞尾酒,還有……她引以為傲的占星術。”
那曾是他的手下敗将。當葉遙不知第幾次把骰子擲向茶幾,蕾絲手套上早已沾滿雞尾酒漬。“不可能!”她醉眼朦胧地指着周苡辰,“你肯定出老千了!”随後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雲。
“她不光輸了遊戲,酒量也不行。說什麼我身上有塊靈魂碎片,來地球以前她就輸給過碎片主人,所以答應用另外件事來還。”他轉身取酒時,臉上浮現出龍吟看不見的冷笑,“最後還非要塞給我本書,說與我有緣。我順手帶回來了,也忘了是什麼書。”
龍吟眼睫輕動,原來,那本奇特的小書是這樣來的。
“等下!”袁心雅舉着吃到一半的荔枝僵在原地,“你倆神神叨叨些啥啊?我怎麼感覺就我自個兒進錯動畫片似的?”
“小吟,”周苡辰将最後一片檸檬卡在杯沿,突然将酒杯推向龍吟。杯底冰雕的獅子正在青檸汁裡龇牙,薄荷葉恰巧蓋住它利爪。
“我本不信這些。但若你信,”他摘掉眼鏡擦拭,狐狸眼中流轉着書店暖光解不開的幽深,“我就陪你信。”
“但是,并不是因為我身上有誰的碎片,才對你這樣好。而是我本就真心将你視作妹妹疼愛,而那碎片攜着相同的記憶,所以才與我同頻相吸。”
“至于徐出羽……”他突然用鑷子夾起冰塊,對着燈光端詳其中絮狀物,“解玉要用昆吾刀。識人,或許該看對方肯把軟肋袒露給你幾分。”
他的話說得寓意頗深。正在此時,門口的貝殼風鈴響了,井宴小心翼翼抱着一物,側身擠進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