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宮中的封賞宴結束,重康悄無聲息來到了卿钰居住的宮殿。
少年從懷中拿出一件特制的物事,放在唇下輕吹。發出來的聲音很是奇特,像是某種低低的鳥鳴。
最近兩年來,他已經做慣這樣的事。那個聲音,是重康呼喚卿钰與自己相見的暗号。
也許是早就預料到他會來,不一會兒,窗戶就被打開了。
令重康魂牽夢萦的身姿,如今就娉娉立在那裡。一别數月、早已苦思成疾,今日才見了回來的第一面,可是封賞宴上隔着旁人,僅僅寥寥數眼,哪能夠少年人撫慰情思的?
重康的一雙眼幾乎都要粘死在她身上,他早就害了相思病,隻有她是他的藥。
卿钰唇紅眼潤,臉龐和輪廓似比上次分别時更添了幾分女子的嬌柔。他望着她,心裡忽的軟成一汪春水。
“卿卿,明天我接你去騎馬,可好?”
他從來不喚她定安,隻因那封号承擔了巨大的責任。重康不允許如此重擔,落在自己心愛的女子身上。
他隻想,讓她做自己。
而令黎明百姓平安度日,老有所養、幼有所長,這家國天下的責任,他能扛得起來。
隔着一扇窗,卿钰也默默望着他。隻見重康整個人清瘦許多,膚色曬得更黑了,倒襯得一雙眼睛愈發的明亮,在夜華如水底下閃動着迫人的光澤。
她深知,重康向來強勢,此番必是不能拒絕了,于是便點點頭答應了他。
如此乖覺卻令重康喜不自勝,他的一顆心在胸腔裡跳得飛快。少年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會兒倒是意識過來了。
習武粗人,進宮面聖亦是不拘小節,事急從權,皇帝倒是不會怪罪。可在心愛之人面前,他才剛回就着急見她,也不知胡茬仔細刮幹淨了沒有。
行軍生活極其粗糙,饒是重康本身天人之姿,也在風吹日曬裡被磋磨得看不出以前的樣子。
重康喉頭發酥,趕緊咽了口口水,想讓聲音盡量聽上去溫柔,卻還是透出幾分沙啞的味道來。
“卿卿,你……可有念我?”這是他忍了很久,最想問的話。
才隻是說完那句話,少年立馬紅透了耳根。得虧是夜色深沉,加之他如今膚色黝黑,才教人輕易看不出端倪。
卿钰卻是被他問得怔住了,一時間都不知要如何作答,隻是無措羞憤地瞪了他一眼。重康卻被那一眼看得心尖猛動,他忍不住擡了長腿走近,想要更加看清她,少女卻在他走過去的同時把窗戶關了起來。
哪裡有像他那樣問人的。
卿钰深深吸氣,捂着自己跳個不停的胸口。想到他離開的這些日子,她也是時時挂念重康人在何處、可曾安好。從前心中不知所謂的抗拒經了歲月的打磨,已然變成少女胸口羞于提起的春情。
适才,她也并非是刻意要避着他的視線,隻是卿钰自己都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因為無從适從,而顯得不解風情。卻又有種執拗而默默溫柔的天分。
她當然,是念着他的。
才至金钗年華的青稚少女,在長夜漫處、錦被擁衾之時,也曾暗暗用神思描摹着他的眉眼陷入大夢。夢中,是他在對自己說,待得家國安定,他定要娶她為妻。
曾經,少年舉重若輕地說出那番話,卻遲遲沒等到意中人的春風一諾。那時的重康,也是像今日這般,傻傻地又問了一遍:“卿卿,你可願意?”
哎呀。
卿钰越想,越是覺得羞不自勝。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等了許久,都不曾聽到離去的腳步聲。少女轉身輕輕地推開窗,果然看見重康還站在那裡。
他的手裡握着一根形狀有些怪異的木簪,見她又開了窗,伸手将簪子遞上前來,“我這回因為出征錯過了你的生辰,這個是……我親手給你做的生辰禮物。”
她接過來,借着房中搖曳的燈燭,略略看清了那支木簪。
簪身是一根梅花枝的形狀,簪尾綴着幾朵綻放的小花。卿钰便是在寒冬臘月裡,梅花開得霏霏馥馥時出生的。她将簪子翻到側面,看到在花葉之下,重康還用刀刻了個歪歪斜斜的“卿”字。
通體都不甚精緻的樣子,卻能從雕琢刻畫的痕迹裡,窺見少年赤忱的真心。
待她看清,少女将木簪緊緊地抓在手心裡,似乎鼓着腮幫子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低着頭道:“我……我收下了。”
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謝謝。
卿钰如今尚未及笄,便還用不着簪子。可這物事向來都是男子贈與心儀女子的禮物,此番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涼月虛窗,重康将她的這副小女兒情态深深烙入眼眶,在無人之處握緊了拳。
“你喜歡就好。”
後來,時光過去很多很多年,這個場景仍舊是故事之中最坦蕩的篇章。簡直美妙得讓人一籌莫展。
而月色依然,就像照亮過很多相思夜晚那樣,輕輕地、輕輕落在兩人的眼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