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羅擡頭笑着看他,綠眼睛像美麗的翡翠:“嗯?”
“你真的想結婚嗎?”
刀鋒猛地抖了一下,沒有切到牛排,反而是落在了主人的手上。皮耶羅甚至是在加迪爾的驚呼中才後知後覺地低頭發現這一大片殷紅的血花,非常吓人,仿佛是死去多時的牛肉回到了被割開血管的時刻似的。他的心髒狂跳,疼痛遲遲無法傳遞過來,他能感受到的就隻有驚慌和無法描述的耳鳴。加迪爾沖去櫃子底下翻醫療箱,懊惱地嚷嚷:“上帝啊,我不問就是了,你幹嘛切自己——”
皮耶羅在後來想過,如果加迪爾有再問過他一次就好了,隻要一次就夠了,可是加迪爾沒有,他從來都不是好奇心過重或是愛越界的人。第二年夏天他們再次沉重地全年顆粒無收,他第四次拖延了婚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希望加迪爾能問問他,那樣的話他也許就能想想答案了,但他等到的不是問卷而是轉回新聞:茲拉坦·伊布拉希莫維奇在轉會窗的最後一天以1600萬英鎊的身價壓哨轉會尤文圖斯。
“我們需要年輕的鋒線力量。”總監向全世界宣布。
“你們不讓茲拉坦當隊長,所以茲拉坦要去意大利。”伊布向荷蘭人宣布。
“已經7年了。”加迪爾和皮耶羅說:“Ale,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7年前卻還是像在昨天一樣。但是也很奇怪的是,我才二十二歲,卻好像已經等了他一個世紀了。7年到底是很長還是很短呢?”
對于加迪爾來說,生命中再也不會有這麼特殊的見面,他要重新認識一個已經認識了太久的人,他要像是從未了解和關注過他一樣與他重新見面。他無數次思考對方還記不記得自己,伊布在采訪裡回憶了很多童年和青少年的事情,加迪爾能做出一本厚厚的剪報,可是對方在這些回憶中從來沒有提到過他。加迪爾想,也許對于伊布無所限制的人生來說,他才是那個無關緊要的夏令營,畢竟加迪爾在他的世界中沒有任何特别之處,就和别的那些人與事一樣,是他搬走時就會抛在腦後的過往。就好像奔騰的江河與固定的堤壩,加迪爾覺得自己是江水,但其實他是那個壩。路過别人與被别人路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關系。伊布到達前的一夜他完全沒睡着,在房間裡扔骰子,大于等于4他就決定去接機,小于等于3就不去,然而一次答案他都沒記住。第二天清晨他頂着黑眼圈疲倦地從送報人手裡接過卷起的當日都靈體育報和都靈日報扔在早餐桌上,去給自己煮咖啡,端回來拆報紙,打算邊看邊喝,然後他的手指就完全頓在了展開報紙上方,過一會兒後微微發抖起來。兩份報紙的第三廣告版面都是一樣的空白,隻寫着幾行字,一看就是花錢包了整個版:
“綁架通知:
你将于今天下午三點零八分在機場被我綁架,帶去南極看完企鵝後就撕票喂魚,請做好準備。
——‘忘了我是誰你就死定了’先生投稿”
加迪爾坐在醫院裡給伊布削蘋果吃,還沒動兩下手就被對方強行把刀和蘋果都搶了過去。他回想起一年前的這事,忍不住笑得拿手扶住額頭:“我要是真忘了怎麼辦?我會被茲拉坦宰掉嗎?”
“會啊,我會發狂的,徹底變成瘋子,在加迪爾窗戶外面跪下來哭着求他想起我是誰,和恐怖吧。”
這麼奇葩的答案,伊布卻回得相當認真,甚至有點害羞和臉紅了,和他桀骜不馴的精壯外表完全不匹配,仿佛是一隻巨大強壯的豹子盤腿坐在床上散發着大狗狗般溫順無害氣質似的。他已經三下五除二連皮帶肉地把手裡的蘋果削了出來,然後遞給加迪爾吃。
加迪爾又想笑了:“我不吃,我是想削給你的。”
伊布瞪大了眼睛,很是有點驚慌失措:“什,什麼?我怎麼能要你幫我弄,我手又沒斷。”
加迪爾故意逗他,一秒鐘換上了生氣的表情:“好啊,你嫌棄我?你不想吃我削的蘋果?”
“怎麼可能啊!”伊布着急了,伸手把蘋果搶了回來就往嘴裡塞,力度和聲音之大加迪爾真怕他牙崩了。然後他就在戀人樂不可支的大笑中明白過來自己又被耍了,可他一點都沒生氣,看加迪爾這麼開心的樣子也笑了起來,美美地用力咀嚼了起來,嘟嘟哝哝地和他超認真地說:“不得了了,加迪爾削過一塊皮的就是好吃得不得了。”
這次反而換加迪爾有點臉紅了。他有點招架不住伊布這樣,明明戀愛前對方還是煩人精大笨蛋形象的,天天纏着加迪爾捉弄又道歉,确立關系後卻變成了一種,他不知道怎麼說,簡直是一種比狗還坦坦蕩蕩、超級會示愛的樣子。讓他害羞的是對方總是能那麼自然和真心地說出這麼誇張的話。加迪爾用手背貼住自己發燙的臉,和他小聲說:“謝謝你,茲拉坦,我都害羞啦。”
“……天啊,加迪爾,你别這麼看我。”伊布吞完蘋果紅着臉說:“我好想和你睡覺,可我腿斷了,我難過死了。”
加迪爾崩潰:“啊啊别直接說出來啊!”
陪了伊布兩個小時,又和多方确認了他的傷勢、把一切都打點好後加迪爾看時間還夠,就想去皮耶羅家裡。伊布開始不高興了,但他不是那種疑心病男友,絕不願意對戀人的生活指手畫腳,于是就隻是強忍着煩躁,像個小火山似的喘氣都變沉了。加迪爾發現他其實有點分離焦慮症,離開一會兒就像是被抛棄了似的,于是沒有直接走開,耐心地坐在他床邊幫他梳理頭發,安慰他:“畢竟我是伴郎嘛,婚禮要一直慶祝到夜裡,新郎新娘回房間才算結束的。而且會有一些新的關系近的客人去送禮物、吃晚餐,我父母也會到,我得過去Ale家裡。”
伊布悶着聲音問:“就是你以前總去的那個房子?他們都說那是你第二個家。”
加迪爾笑着搖了搖頭:“不是,那棟現在空下來了,我估計Ale會賣掉吧。”
應該是為了未來的家庭生活考慮,皮耶羅購置了郊區新的大房産,加迪爾小時候總抱怨他房子裡沒足夠大的草坪踢球,現在房子後面倒是修了整整兩塊小球場。他去看時還笑話了皮耶羅一看就是沒經驗,修這麼大的草皮幹嘛,以後遲早得給老婆拔了種花,給孩子栽樹蕩秋千和搭沙地。但皮耶羅看起來有點失望,他又良心發現了改口安慰他最起碼能留住一半,以後陪小寶寶踢球玩。
“到時候你可以牽着孩子的手在這裡跑來跑去,教他怎麼帶球。天啊,真好,就像我小時候你陪我一樣。”加迪爾越想象表情越變溫柔了,對着草地比比劃劃:“做你的寶寶肯定超級幸福,Ale。如果我有一個像你一樣的爸爸該多好啊。”
他一回頭,看到皮耶羅的表情卻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極度悲傷,他完全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後卻感覺對方一切都很正常,翡翠般的綠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被長睫毛覆蓋着,神情溫柔又安靜,就和過往的每一天都一樣,顯然是他看錯了。
“你得在那兒過夜嗎?”
“當然不能啦,想過夜都不可以過的,隻有雙方家人可以留下來。我隻會陪着喝點酒,也許喝多了會搶了話筒緻辭,把他過去很多年的糗事講出來……”加迪爾笑了起來,把頭放到伊布的肩膀上任由他親吻自己的額頭:“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得感謝他以前對我的照顧,告訴大家亞曆桑德羅·德爾·皮耶羅是一個多麼多麼好的人,祝他們永遠幸福,永遠快樂。然後——”
伊布摸着他的下巴輕聲問:“然後?”
“然後我就會回來陪你。”加迪爾吻了吻他的下巴,溫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茲拉坦在想什麼?加迪爾被他綁架了,當然得一直和他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