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因紮吉感覺自己在發瘋，他揉了揉眉心，自覺失态地搖了搖頭。

小因紮吉先生有點墜入愛河，他一整晚都在想加迪爾安靜地抱着紙袋子站在那裡眼巴巴看着他的模樣，想到自己都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腦袋。第二天他們又見面了，加迪爾請他吃飯作為感謝；第三天他們也見面了，小因紮吉說想和他換唱片。有點拙劣的謊言，臉紅眼飄忽的樣子十分好笑，不過無所謂，加迪爾才不會戳破。他們一起坐在加迪爾家的地毯上聽了一下午的歌，順理成章地共進晚餐。第四天小因紮吉假期結束回羅馬去，給加迪爾打電話讓他記得看周六晚上的意甲聯賽。星期天早上加迪爾收到了一束鮮花，卡片上問他喜不喜歡昨晚的比賽。在花店工作人員嗑cp的笑容裡他認真寫下了“你棒極了”拜托他寄還給單主，盡管昨晚他看的是米蘭對陣佛羅倫薩的比賽，拉齊奧的比賽他從頭到尾一眼都沒看過。

昨天皮波進球了。

不過無所謂，小因紮吉根本看不出他的虛情假意——或者說正是虛情假意才是那麼流動迷人、難以捕捉的，真情反而才樸素又羞怯，會露出很多貧瘠又脆弱的傷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别人蒼白、乃至醜陋的真實，反正皮波肯定是不能的，加迪爾想。

在他們滿打滿算認識一個月的時候，他們就正式交往了。加迪爾對此并不意外。盡管除了長得還算漂亮以外他毫無優點，可是，他畢竟長得還算漂亮。而且除了長得漂亮以外他在床上應該是真的很棒……差不多每一任男朋友都會告訴他，我最喜歡你的就是脫掉衣服的時候了，要不是你這麼好*，我早和你分手了。

微波爐。

皮波也太禮貌了吧，他人怎麼這麼好啊。我太貪心了，如果我能賤到底也就好了，我就做他的一條小狗，那樣我就不會在意他有沒有别的喜歡的人、會不會和别的人睡覺了。可我偏偏做不到，我好想要他隻和我在一起啊。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對大因紮吉來說這種“要求”肯定太可笑了，所以加迪爾一個字都沒有提過。盡管和皮波在一起是他從沒有過的幸福體驗，可加迪爾還是提出了分手。現在分手顯然體面很多，萬一等到對方來甩了他或者對方和别人睡被他發現了，加迪爾擔心自己會去跳河。他自己的精神狀态自己有數，雖然看起來很正常，實際上不大好。

就和他想象中一樣，皮波根本沒有挽留他，就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問了句為什麼。

加迪爾扯謊：“我要辭職去别的城市了。”

皮波像是有點被氣笑了，連聲誇他厲害。不過加迪爾感覺這應該是他的錯覺。他算是什麼呢？情人來來去去，對方才不會為了他生氣。為什麼說他厲害？加迪爾也不知道。諷刺他撒謊厲害，還是嘲笑着覺得加迪爾再回頭找他呢，加迪爾都不知道，他不願意再去想了，回想關于皮波的事情總是會讓他感到傷心。加迪爾必須得努力追求開心的感覺，才能勉強活下去。

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麼想要和西蒙内在一起的原因：卑劣地、忘卻未來地一遍遍重溫和皮波的關系。而且現在他不算是撒謊了，因為他确實辭職搬家了，搬到了羅馬，不過沒去拉齊奧工作——他不太想和小因紮吉離得太近，對方明顯沒他哥會隐藏心事，萬一被人看出來就糟了。他也沒去羅馬俱樂部，盡管做的是邊緣文職工作，但他還是怕處理任何會和米蘭相關的事情，哪怕隻是發郵件核對信息，所以他選擇了去乙級聯賽的俱樂部幹活。工作找得倒是很順利，順利地入職，順利地繼續在新的工作單位當打卡上班到點就走絕不社交的小透明……

不過戀愛問題就很煩心了。他最起碼有三次或者五次都或裝傻充愣地假裝接受不到西蒙内的邀請，強行中斷了他們本來很自然火熱的親吻和撫摸，非常不解風情地回家去。加迪爾很不安，沒人能受得了這種沒有道理的拒絕，除非是養胃男——可是加迪爾又不養胃。

……

然後發生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好過。

反正結果都是壞的，為什麼不讓現在這段開心的時間延續得長一點呢。加迪爾貪心地想要盡量留在當下的生活裡，留在起床後西蒙内已經站在他的廚房裡煎雞蛋的清晨，留在橘調燈光下他們一起吃晚餐、對方笑起來朦朦胧胧那麼像皮波的夜晚。可是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西蒙内依然沒有因為加迪爾不和他上|床就離開他，甚至連提都沒有提一句，仿佛他根本不在意這種事情，也不再做任何可能越軌的試探。

加迪爾也越發沒法在他身上找到皮波的影子，以前他總是看到他們長得像的地方，現在看到的卻總是哪裡不一樣。眼睛不一樣，下巴不一樣，頭發不一樣，手掌不一樣，胸膛不一樣，大腿不一樣，說話的語調不一樣，微笑的角度不一樣，身上的氣味不一樣，擁抱他時的感覺不一樣，親吻他的習慣不一樣。皮波是流動的，即使他正在你的身體裡發燙，你也感覺他下一秒就會消失。西蒙内卻是清晰到不會讓加迪爾産生任何錯覺的存在。伸出手就會被握住，張開臂膀就會有擁抱，擡起頭就有親吻。他是水面，任何适合扔石子進去都有漣漪，永遠不會沉默，永遠不會厭煩。

這讓加迪爾感到害怕：我又在誤會别人喜歡我了。更糟糕的是，這一次連他給别人的愛都是假的，他覺得自己還是喜歡皮波勝過喜歡西蒙内，他不應該再這麼耽誤對方這個無辜人士了。于是他覺得自己應該清醒起來。情人節的晚上西蒙内在收拾完廚房、又陪着他看了一部電影後就吻了吻他的額頭就提出了告别，他第一次被加迪爾拉住了手腕。

“不留下來嗎？”

小因紮吉先生的瞳孔在黯淡的光線下放大，加迪爾的臉在昏暗中明明滅滅，美得像一尊陶瓷做的雕塑。他去洗澡，發着抖一步一步走出來，走得很不情願，誰會心甘情願地走向羞辱，走向愛的滅亡呢？但他也不想在恐懼和自我厭倦裡活着了，這一次分手完，他再也不要和别人談戀愛了，孤獨一生或者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死去都是一種很好的選擇，為什麼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受傷受苦呢？加迪爾站定在戀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