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回來了?
白翎愣在地上,從人群中探出腦袋。天盡頭,一道劍光直刺雲霄,洞穿層層彩霞,帶動漫山落葉起舞。下一刻,霁青山巅的落雪極速飛散,有一人從天而降,宛然現世。
是一名墨藍道袍、邊角織金的年輕道長,身量修颀,眉目含笑。他背後負着雙劍,單手挽着拂塵,在簌簌風雪間袍袖飛展,看向自家師弟。
此人端立于老祖石像的肩頭,然無人置喙。
修士們呼啦啦散開,好像偷靈泉被抓個現行似的,露出中間的白翎。
此時的白翎因剛才一番浮誇的表演,布衣散亂,滿頭毛絨絨的發絲亂翹,還跪沒跪相地歪着。他呆呆望着師兄,少頃意識到散德行,忙咳嗽一聲爬起來,背着手假裝無事發生。
諸葛悟掃衆人一眼,對現狀了然于胸。他向鄭修士微微一笑,道:“一别經年啊,鄭師弟。”
論資排輩,他倆是正兒八經的同期入門修士。不過一個天縱奇才,拜在展月門下進境神速,一個泯然衆人,點卯值班混吃等死。
鄭修士張了張口,深深地作揖行禮:“見過諸葛真人。”
諸葛悟稱他“師弟”,是因為客氣,但若鄭修士喊他師兄,那就是不要臉了。更何況場上隻有一人能名正言順地喊諸葛悟師兄,現下正溜達來溜達去,仿佛事不關己——
白翎發現一個蛇像腦袋翻白眼,擔憂地摸了摸它。
諸葛悟喚道:“阿翎。”
是禍躲不過,白翎笑嘻嘻地轉身道:“诶?好久不見呀師兄!”
諸葛悟說:“過來我身邊。”
白翎磨蹭過去,站在低師兄半米的地上,肩背挺直、儀态閑适,俨然一位知書達禮的三好弟子。
他此刻的演技比起剛才召喚師祖,堪稱拙劣。修士們看在眼裡,眼皮子直跳。
被晾着的鄭修士則臉色發青,無地自容。諸葛悟喊他一聲又不理他,轉頭與師弟閑談,無形的羞辱更甚打殺百倍。
諸葛悟垂下眼簾,将二指并攏,虛點白翎天靈蓋。一道靈力落在靈台,令他一激靈。
諸葛悟評價:“毫無長進啊。”
白翎心說當着這群傻缺的面,怎麼不給他點面子!但不等他龇牙,師兄轉向鄭修士道:“你克扣阿翎的靈泉,私自降低他的份額與品質,害他不得進益。請自去昭雪司,述職論罪。”
昭雪司是道場的掌罰機構,鄭修士忙道:“真人明鑒,每月融得的靈泉有限,白仙友不會禦劍,來得最晚,故而所剩無幾。我請他次日再來,諸位仙友皆能作證!”
沒人敢站出來幫腔,但也沒人反駁他。
白翎小聲說:“你不昧我的靈泉,我肯定早學會禦劍咯。”
諸葛悟道:“當真?”
白翎:“呃……這個嘛……”
諸葛悟對其秉性心知肚明,笑了笑并不追問。
他道:“若鄭道長從無克扣,即便我師弟用靈泉沐浴沏茶,也斷不至于修為停滞如此。請鄭道長移步說話。”
說罷拂塵一甩,符箓飛出,在鄭修士身前化出一條門檻,顯然跨過去便是昭雪司了。
鄭修士着急地說:“渡塵真人,你别欺人太甚!說到底我們是同輩,你能趕我不成?用金虹靈泉沐浴沏茶,虧你說得出口,我門中數十名嗷嗷待哺的後輩,哪個不比白翎天資更好、還勤學苦練。與其把靈泉給他浪費,倒不如分給旁人!”
“好像很有道理……”白翎摸着下巴,佯裝思索,見鄭修士聞言挺直了腰闆,立即話鋒一轉,“那也要給我點續命啊!之前摳走那麼多,我哪次問你一個字了?剛才就給我幾滴,你養魚呀!”
鄭修士臉色紫漲,憋不出話。然而,圍觀的修士們聽他要糊後輩的口,一個個大為觸動,為他求情,甚至讓白翎理解一下别人家師兄的愛幼之心,不要再為難一個七百多歲的老前輩了。
在他們眼裡,諸葛悟處置鄭修士不是為難,而是秉公執法;禍水根源出在白翎身上,若他識大局、得大體,便該高風亮節地表示原諒。
但白翎不吃這套。
他攤手道:“老鄭你養不起那麼多師弟師妹、徒子徒孫,就不要收人家進門受罪嘛。學學我師兄,别說用靈泉沐浴沏茶了,我拿去澆花他都不帶說的。”
确實不帶說的,因為諸葛悟是道場頭号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從不訓誡白翎,畢竟聚少離多,動辄幾十年各過各的。
諸葛悟自然懂師弟的畫外音,不在意地笑道:“鄭道長還有何高見,去昭雪司陳情吧。再會。”
一道劍氣自平地起,擊中鄭修士的後心,将他推進門檻。人影消失,徒留一聲驚叫,看得在場修士們冷汗涔涔。鄭修士雖進境無望,但好歹是金丹後期,居然毫無招架之力。
白翎伸手阻攔,然而慢了一步。
諸葛悟道:“阿翎有何疑問?”
白翎懊悔道:“等一下啊,我還沒罵夠……”
諸葛悟:“……”
白翎長歎一聲。圍觀修士們以為他良心發現,不料是個落井下石的,表情愈發精彩。
諸葛悟的指間彈出一縷華光,将飛雪旋成屏風,擋住人們窺探的視線。他勾動唇角,說:“走了,阿翎。以後不必再來領靈泉,師兄多的是。”
白翎心中磨牙:那你不早說?讓我月月爬山這麼多年。
諸葛悟仿佛會讀心似的,淡淡道:“我以為你爬山爬累了,能學會禦劍。”
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