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的終南山,早已伸手不見五指。安明身材高大,但是姿态輕盈,他輕松地穿梭在樹與樹之間,以枝幹為落腳點,迅速地穿越進密林,幾個起落便已逼近那座險峻的山崖前。
像這樣的鬼斧神刀般的懸崖,終南山還有許多,其間的峽谷有大有小,皆是人難以踏足之地,隻是這座山崖離魏烜剛才的落腳地相對近一些。
安明停在一截樹杈之上,瞳孔微縮。明晃晃的月光下有一條人行的痕迹,踩踏的樹枝和行進的小徑蜿蜒向前。
“倒是給小爺省了事兒。”他嘴角彎起,頃刻便落了地。
隻是走着走着,他心中的疑惑便越來越大,這條小徑的痕迹是人走過的沒錯,但是枝桠是新壓下去的。他蹲下身摸了摸濕潤的泥土和壓出新鮮汁液的枝葉,指腹間搓揉,應是不出幾個時辰的新鮮痕迹。
他眉間倏然一緊,眸中閃過一抹厲色。莫非……王爺的毒有其他人作祟?
安明很快便順着痕迹來到了他一開始便看好的山崖峭壁旁。山風淩冽,夜色如墨,山崖旁豎着幾棵歪歪扭扭的老松,枝繁葉茂地見風搖晃,在月光下投出詭異的陰影。
他恍惚聽到了山風送來了幾絲貓一樣的叫喚,縱使是他這樣的八尺男兒,又常年在外跑江湖,說起來什麼場面沒見過,可後頸也不由泛起了絲涼意。
安明眯起了眼睛,才歪着腦袋一步一步挪到山崖邊。
月色如銀河傾瀉于峽谷,照見山壁上嶙峋的石頭和奇花異草,還有上面一個苦苦攀附在崖邊的人兒。
她滿臉是汗,混着些許灰黑的泥,一手緊緊抱着什麼不肯撒手,另一隻手便死死攀住山石,細嫩的指尖已摳進岩縫,指節發白。依安明來看,要不了多久,這姑娘怕不是就要體力不支,一路滑落山崖了。
有那麼一瞬,他腦中出現了對自己嘲諷的聲音,剛才他确實是生出了些許的怯意,如今這答案輕巧地出現在自己眼前,他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着這姑娘有些無語。
“你把手上的東西扔了,人就爬上來了。”安明閑閑地環抱着雙臂,站在崖邊,自上而下地睨着山崖上的姑娘。
許是大半夜的,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聲,吓了這姑娘好大一跳,她驚得差點叫了出來。
“不不,我不能放,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你、你拉我一把。”蘇旎揚起臉開口。
月亮忽地就将她的臉龐照了個清楚,安明呼吸一滞,他擡起頭去看自顧放着柔亮光芒的月亮,咂了咂嘴。深夜時分,戒備森嚴的皇家獵場,山崖上攀着個容貌姝麗的姑娘……很好,這差事也不是全然無趣。
少年心性的侍衛心中雖有悸動,卻并無許多兒女情長。他倏地翻身,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地就将姑娘提溜了上來。
蘇旎癱坐在地,她在這裡攀着懸崖已經很久了,手腳控制不住地顫抖,卻仍然緊緊摟住懷中兩株紫色花枝不放。
安明眨了眨眼,從腰後解下一隻極小的水囊遞給了她,“薄酒一壺,喝了能好些。”
“謝謝。”蘇旎抖着手接了過去,不拘是什麼仰頭便灌了下去,那酒順着喉嚨一路澆起一道火線,入了肚。
安明抿住了唇,那是烈酒……看着她被烈酒嗆出眼淚的模樣,把這句慢了半拍的話默默咽了下去。
“你……且先休息,我還有事。”他撓了撓頭,實在是不太适應這樣的場面,也怕這姑娘要問他姓甚名誰,感謝報恩之類的。
蘇旎心中卻明了,這樣的時間地點,能出現在此的都有些原因,他能伸手救她就算是仁至義盡,其他的她也不必知道。
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蘇旎站起了身,灌下酒之後,身上暖融融的,她将已空了的水囊塞還給了他,抱拳行了個幹脆利落的禮,“多謝少俠!”緊緊摟住懷中之物,轉身便一頭紮進漆黑的山林。
安明呆立在原地,看着她疾步的背影,撇了撇嘴角,“啧……”雖說他不想看到人家報恩之類的,可是如此幹脆地轉身就走也是讓他有些無語,“好歹裝裝樣子……”
他轉了身,這姑娘一身宮婢制式的衣裙,想來……亦是有難言之隐,才會落單到了這種地方,生死都無人知曉。想到此,他搖了搖頭,幸好他不用進宮當差,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腌臜事兒。
邊想着,他邊開始在崖邊忙碌來。托那姑娘的福,這崖邊的腳印都是現成的,他隻需要加上自己的鞋印就可。樹枝也掰斷了幾株,造出攀附時未抓穩的模樣。
他再轉身去尋了一塊巨石,下蹲時,氣沉丹田,發力将有一人高的石頭舉起來,摔落了山崖之下。
靜谧的山林之中,蓦然出現了轟隆隆地巨石滑落山崖的動靜,驚起飛鳥無數。他沉默地站在崖頂聽了一會兒,估摸着距離,才順着巨石滾落的痕迹,飛身掠下山崖,直奔崖底。
……
蘇旎轉身順着來時的路,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紅松之下,卻已不見魏烜人影。她死死攥着雪見草,指甲卻已掐進了掌心,呆愣愣地看着空出來的大石,心中驟然慌亂。
她怕他被人擄了,那些肯狠心對他下毒的人是不是也會下了狠手去囚禁他?幹脆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去直白地拿了他要挾?又或者,是不是魏烜毒發,怕她回來看到吓壞了她,所以自己走掉,默默地等死?還是……
她腦中混亂成漿糊一般,最終都凝結成了碩大的晶瑩淚珠,奪眶而出,紛紛砸在了懷中的雪見草上,濺起細小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