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烜眸中閃過一絲怒氣,在黑暗中轉瞬即逝。他附身輕輕吻了吻蘇旎的發間,才躺下。
很快帳中傳來平穩地呼吸聲。
蘇旎倏然睜開了眼,她輕手輕腳地披上了魏烜的大氅,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睡夢之中的魏烜,出了氈房。
北方的夜裡寒風似裹挾着冰塊一般,吹到臉上砸得人生疼。蘇旎将大氅緊緊蓋住了頭臉,趁着夜色将自己盡可能地縮在了帳篷下的陰影之間,如同一隻悄無聲息的貓。
夜空中星辰黯淡,風雪呼嘯,整個王庭仿佛被冰封的世界。沒有絲毫武力的她,想要躲過來回夜巡侍衛的手眼不是件容易的事。蘇旎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心中陡然生出了絲絲纏繞的悔意來,不應該在見到那張碎紙片就隻身冒險出來赴約。
說起來那張碎紙片出現得極其巧妙,正是因着孜亞當晚換來的年輕侍衛。蘇旎與他搭話,他卻隻是微笑不語,在整理氈帳時,不經意間落下了一張邊緣都不整齊的巴掌大的紙片。那紙片在米色的羊毛墊上,矮幾之下。若不是蘇旎常常坐在那處書寫藥方,記錄可汗和達尼亞的身體情況,任何人都不會在那裡發現那張紙。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蘇旎是質疑自己的。那張紙片當真是那親衛留下的,還是前幾日就已經留在那裡了,而自己隻是一直沒發現?
她拿不準。
那紙上的字頗有些潦草,筆觸不佳,但是渾厚有力,“禮,子夜,出帳獨來。”七個字,她卻看得心驚肉跳。之所以賭上這張字條是給自己的,乃是因為那上面的一個“禮”字。
這裡知道她曾以“蘇禮”為名,扮男裝行醫的,隻有魏烜一人。還有誰呢?
她心中忐忑,腳步卻不曾停下。夜巡的侍衛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入陰影中。寒風吹得臉頰生疼,她的雙手在袖中微微顫抖,心中難免懷疑,難道……是個陷阱?
正在她進退兩難之際,一隻大手突然從背後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拉入黑暗之中。那人力道極大,卻動作極輕,蘇旎幾乎來不及掙紮,便被帶離了王帳邊緣。
“蘇大夫見諒,此次行事多有冒犯。”
待二人站定,蘇旎擡眼去看,竟是許久未曾見到的翟四!他低了頭,雙手抱拳,臉上頗有些抱歉的神色。
“這……無妨無妨,你、你們?!”蘇旎一時語塞,她腦中瞬間閃過了許多曾與商隊共同度過的日夜,都無法拼湊出翟四如何會出現在此地的緣由。“黃先生可還好?”
翟四咧開嘴,露出八顆整齊的牙齒,“是,黃先生和商隊都在後面,約莫三日左右的腳程就能到這兒了。蘇大夫放心,這次我們可是準備充分,絕不會讓你再陷入險境。”
“商隊也來了?”蘇旎心中驚詫如同驚濤駭浪,那麼玉卿會不會也來了?難道那鹽鐵生意還能繼續?
“商隊此次帶來的貨物都是些尋常物件,與西夷的生意仍是照舊的,這邊境往來本也是商隊的主要營收來源。之前我們奉周大人之命鎖定的那批鹽鐵早已經另行處理。另外,我等仍是奉了周大人之命,務必将蘇大夫毫發無傷地帶回去。”翟四笑着說道。
“可、可我現在安好,代我謝過周大人,倒是讓他如此費心了。”蘇旎有些歉然,自打一開始應承了埵城主簿一職,到後來因為種種變故,辭任都尚且沒有正式告知周穆一聲。“待我回去,定會親自拜謝周大人,他如此重情義,鹽鐵一案已經了結,還如此顧及我的安危,蘇某必不會忘此恩義。”
蘇旎擡手抱拳,此一次實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心中亦是十分地感動。她其實自問不算将周穆所托之事辦好了的,卻害人擔心至此,竟派人為她追尋千裡。
翟四擺了擺手,“我等都是周大人的親随,蘇大人無需介懷。此間事實在是複雜,周大人說了,貿然将蘇大人牽扯入局,實乃情非得已。誰知又将蘇大夫陷入險境之中,也是他考慮不周。另外,周大人還說,草原的局勢亦是複雜難平,若是蘇大夫遊刃有餘,能自行返回,那翟四等人就随行商隊,尾随蘇大夫腳步,一路護送就行。”
他頓了一頓,雙眼中流露出點點星火,“但若是蘇大夫想要脫身離去的,隻需記住翟四必然在您身後守護。介時,隻需将此物抛燃即可。”
說完,他将手中一根指頭粗的銀管遞給了蘇旎,“翟四在商隊之中隻是普通護衛,但那是奉周大人之命有意為之。若是蘇大夫想要做什麼,而又有所顧忌的,隻需知會翟四一聲便是。”語畢,便單膝點地,拱手抱拳,“必不負所托。”
蘇旎目瞪口呆,手中拿着那根銀管,卻隻覺十分地沉重,“這……也是周大人之意?”
翟四起了身,點頭道:“是。周大人吩咐,翟四現在唯您的命是從。”
蘇旎有些不相信一般,“直到……?”周穆不可能将自己的親随放在她身邊驅使……吧?
“直到将您送回去。”
“送回……哪裡?”蘇旎再問。
“上京。”翟四回答得語氣波瀾不驚。
“周穆留京了?”難道自己這出來月餘,又發生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翟四點頭,“是,陛下月前下旨親封了周大人京中給事中一職。”
給事中,那可是天子近臣,參與朝堂重要決策的臣子,周穆果然今非昔比了已經。從禦史到地方縣令到代任郡守,如今的給事中,可謂青雲直上了。
蘇旎點了點頭,“代我謝過周大人,也謝謝你。此物我先收着,草原的局勢我仍然在想辦法周旋,隻可惜蘇某除了醫病,并不擅長權力鬥争。若是真有迫不得已的時候,還望翟兄能多多庇護。”
二人相視一笑,待叙話完,翟四又将蘇旎悄然送回了他們所住氈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