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麗娅正在對首領說的話有些不以為然,輕輕“切”了一句,蓦然間一聲凄厲的嗥叫刺穿了靜谥的夜空。那聲音渾厚,穿透力極強,四面荒野竟傳了個遍,讓她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陡然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很快由遠及近的狼群都有了呼應,一時狼嗥聲此起彼伏,他們拴住的幾匹馬同時揚起了蹄子,皆有些暴躁。
古麗娅心中很是不安,極目眺望,終于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魏烜的背影,他的長劍早已出鞘,在月光下閃着銀寒光芒。
黑暗中狼群的數量逐漸顯現了出來,荒原中到處都遊蕩着幽綠光芒,如同一群從地獄來到世間遊走的惡靈。
狼群分了批次緩緩向魏烜靠近,它們行進起來輕盈而迅速,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魏烜的劍尖發出微微顫動,盈滿了氣勁,他緊緊盯着還站在遠處黑暗中的頭狼。這隻頭狼不僅力量驚人,而且狡詐,它的眼神中蘊藏着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來追蹤他們的饑餓和兇殘。
“看來你是不想活了。”魏烜偏了偏頭,低沉的聲音輕緩從唇邊溢出。
突然間,一隻狼打破了雙方的沉寂,發動了攻擊,它的身形如同暗夜中的閃電一般,朝着魏烜撲跳而去。獠牙亮了出來,涎水從牙齒上滴落,而此時魏烜的劍幾乎同時揮起,流星一般的一擊便能将它斃命。
這狼在劍揮起的瞬間似乎就靈敏地覺察了那蘊滿劍尖上的殺意,竟是被那氣勁和威壓迫得跳起來了又嗚咽地退了回去,堪堪躲開了那足以緻命的一擊。
狼群便由此開始了攻擊,紛紛跳撲了上來。這次它們不再是單打獨鬥了,而是一隻接着一隻。
魏烜的劍十分的快,幾乎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刺穿了幾隻狼的腹部,狼嗥聲嗚咽聲接連起伏,漸漸地他已經聽不清狼嗥的方向,隻專注了眼前撲上來的狼群。
狼群的包圍圈還在縮小,幾乎是以狼屍鋪就了接近他的路。在他斬殺了第三波狼群的圍攻時,攻勢才緩了下來。他的身上布滿了飛濺出的斑斑血迹,足邊躺了至少十幾隻狼的屍體。
狼嗥還在繼續,由遠及近,似乎還不斷有狼聽到了頭狼的呼喚,正在圍攏。
古麗娅向前趕了幾步,又不敢走得太近,篝火附近總是安全的,更何況帳中還睡着人,如果她走遠了,有了萬一,大家都得成為狼群的腹中餐。她攥緊了手中的弓箭,瞄準了狼群。
手卻緊緊扣在弦上,遲遲不敢放箭。魏烜在遠處,她的箭射程到不到得了還說不準,萬一射偏了……她不能貿然将狼群的攻擊吸引到此處來。
這是她一生中從未見過的場面,即使生長于草原之上,也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一群狼圍攻一人的陣仗。草原上的人民皆是敬重自然的,取之于天地,也還于天地。如此這般聰明的頭狼,能号召了這樣多的狼群前來相助,于她們眼中不亞于神明一般的存在。
她咬着唇,舉着弓箭的雙臂終是緩緩垂了下來。
魏烜這樣的人亦是她沒見過的。從前她隻覺得這人高大英武,長相又俊美,不同于草原上的漢子多是粗魯之輩。他教養甚佳,對人總是溫和有禮,對蘇姑娘更是熱情又溫柔,明晃晃地部族衆人都看得出來。除此之外還會武功,自然是無處不好,無處不讓她心生歡喜。
可是此刻,她親眼見着他手中的劍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淩冽的光,如同死神的鐮刀一般,絞殺着這片荒野上最狠厲的動物。每揮舞一次那劍,飛濺起來的血腥,她的心都忍不住顫抖,這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如此反差的性情?
她看不懂,也想不通。
狼群的攻擊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魏烜卻巍然不動,節奏絲毫也沒被打亂,沉着甚至是機械一般地砍殺着向他撲來的狼群。
攻擊終于緩和了一波,狼群似乎有了膽怯後退之意,這時一隻巨大的狼影從狼群中緩步而出。這隻頭狼的體型比普通的狼大了許多,它的毛色如同墨一般油亮,眼睛中閃爍着幽綠的光芒。它緩緩走向魏烜,眼神中是一種近乎癫狂的殘殺之一。
魏烜的劍也因感受到了殺意而顫動,他的眼神仍是平靜無波,隻是緊緊盯着這隻頭狼。他知道這隻頭狼等了他很久了,與牲畜自是講不了道理,隻有以暴治暴才是此時最佳的解決方案。
這也是他夜半主動将自己暴露于狼群前的原因,他不可能一直耗着,等待着頭狼找機會攻擊,與他們而言太過被動。更何況,蘇旎在身邊,他并不想再讓她有任何差池。既然這頭畜生這麼想圍追堵截地報複他,那麼就幹脆來個面對面的對仗。
勝者,為王。
霜粒在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銀光,魏烜橫劍當胸,劍刃上斑駁的血迹緩緩滴落在地,沁入了泥土之中,混合着冰粒,結成了褐色的塊。
緩步而出的除了這匹頭狼之外,還有另外幾匹灰狼,竟是如同聽令一般呈扇形匍匐在側,包圍了他。它們火熱的鼻息噴出了白霧,凝成水珠,落在魏烜身前已經快要凍硬的狼屍上。
魏烜年少時,也曾随軍與狼群對戰過,那時僅是作為一次練習。他對狼的習性有些了解,心中卻能感覺到此次的不一般,這頭狼和以往他見過的所有動物都有些不同。
頭狼緩緩逼近,嘴角露出鋒利的牙齒,狡黠而又兇狠的目光緊緊盯住他。
他體内内力如同洪流般湧動,就像生來就為了各種戰鬥而做好了準備一般,心中平靜又無畏,戰鬥的本能已被徹底喚醒。
三匹灰狼忽然竄出,鋒利的前爪刨起的陣陣雪霧。魏烜旋身時劍尖剛剛劃過一匹狼的前爪,反身執劍回掃時又斬下另一匹的尾巴。腥紅的血液噴濺的刹那,狼群的騷動被那頭黑毛頭狼的低嗥喝止。
“好孽畜!”魏烜執劍在虛空中劃開,将劍上鮮血甩向地面。劍神是少見的金屬合制而成,血迹根本不會挂在上頭,月光下的銀劍似是新的一般,卻又似通了靈氣一般的殺氣四溢,興奮不已。
四周狼群突然紛紛後撤,隻有頭狼向前踱步而出。
不同于以往,魏烜脖頸上的寒毛竟忽而豎了起來,那頭巨狼終于對魏烜發起了攻擊,他揮劍便斬刺,頭狼卻身形騰挪如鬼魅般閃躲了開去。狼牙險險擦過他的胸膛時,他忽然想起從前在軍中,訓練他的将軍曾提過那句話:“狼王撲殺必在獵物力竭回首時”。
“不能再拖下去了!”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他劍勢猛然一轉,再度劈向頭狼。就在這時,頭狼突然停下了腳步,露出一種奇異的神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它緩緩擡起頭,目光凝視着遠處的黑暗。
魏烜抓住此刻的瞬間執劍猛地刺出去,身形更是以不可思議地角度反向掠出,精準地刺穿了頭狼黑色鬃毛下跳動的咽喉,另一手以拳擊上了頭狼的胸腹之間,狼血噴濺在雪地上時,他聽見頭狼肋骨斷裂的脆響。
頭狼瀕死的掙紮不斷攪起地上的冰粒,許久才安靜了下來。草原中的狼嗥霎時停止了,狼群如同潮汐般退回了原野中,仿佛從未來過一般,隻有此刻遠大于其他狼的頭狼屍體,和魏烜腳邊躺下的幾十頭狼的屍體。
魏烜微微喘着氣,即使是他,竟然也被狼群圍困了這許久。他緩緩蹲了下來,伸手撫上了頭狼仍然在劇烈喘着氣,起伏的身子。它的毛色光滑,黑亮如油,如此高大,聰明,竟也讓魏烜對着頭牲畜生出了些可惜之意。
他将劍挽了個劍花,為避免頭狼持續地承受着窒息的痛苦,他安撫住它的頭顱,将劍尖堅定地捅進了它的心髒,徹底終結了它的性命。
這次他沒想着要取皮毛,矮下身子親手挖了一個深坑,将頭狼鄭重地埋入其間,并以劍題了塊木碑:“草原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