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已經在西北的荒野中行進了一日夜,兩人一馬,在夕陽中緩緩前行,下午陽光照射下的熱度還沒褪去,幾乎讓人誤以為這荒原是溫柔的。
一個時辰後,夜幕降臨,空氣中的冰寒能讓呼出的氣結上冰。蘇旎第五次調整了臉上的素紗面巾,細密的紗線被這一日夜的風沙磨出了毛邊,這是用魏烜的内袍特地為她改制的。
兩人這趟行程倉促,脫離了大軍,輕騎北上,計劃在三四日内就能到達西夷内部。不能超過這幾日的時間,否則體力,補給都會是問題。最需要提防的,還有這多變的氣候。西北地區的極端天氣多,尤其是寒冬之中,鮮少有人在此時隻身北上,不僅是因為寒冷,還有風沙,若是下了大雪,即便是最識圖的老馬也未必能活着走到有人煙處。
“今晚就在此處休息。”魏烜嗓音略有些沙啞,他矯健地翻身下馬,“你在這裡等等,我去砍些柴來”,抽出随身的佩劍在冰寒的沙地上拖出蜿蜒痕迹。
蘇旎盯着他的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眨不眨,直到看不見他了,才翻身下了馬。這處附近有水源,背靠一棵枯竭的大樹,樹下平地收拾幹淨了,勉強可作為休憩地。周圍有些荊棘類植被,極易燃,就是不太經燒,若需在這樣的冬夜裡安然度過一整夜,需要的幹柴可不少。
她在原地等了許久也不見魏烜回來,漸漸地便生出些不安來。夜幕還未全然黑沉,遠遠地能聽到一聲接着一聲的狼嗥,這樣的日光下砍柴生火幾乎是分秒必争的。入夜後的原野,是狼群的原野,作為這片荒原的主人它們在黑暗中會極其活躍。
正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遠處一個黑暗高大的身影快速飛掠而來,背上背着一大捆柴,還帶回來了一隻兔子。兩人合力很快就将火堆生好,蘇旎便拿出了幹糧架在火堆上烤,那邊魏烜則将兔子處理了幹淨遞給了她。
躍動的火光照亮了魏烜眉骨處的一處舊疤,如果不是仔細去看幾乎是看不到的。蘇旎看着他的眉間怔了一會兒,抿了抿唇,才低下頭去掏安義特地給她裝好的胡椒和鹽,搓于指尖均勻地灑在了肉上。陣陣的肉香和椒香很快就傳了開來,此時的胡椒還是稀罕物,能吃上一口都算是人間美味,蘇旎認真地垂頭烤着食物,一邊在腦中想着回去等有時間一定做出醬油來。
忽然魏烜握住了她的手,另一手按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噤聲。
蘇旎擡眼四下裡悄悄打量,果然在黑暗之中,不知不覺地竟然圍攏來了七八對綠瑩瑩的眼睛,最近的一頭竟然離蘇旎隻有幾步之遙。
野狼看起來很是饑餓,這香味不僅惹了他們垂涎,也吸引來了狼群。這頭離得近的野狼,狀似犬,端坐在幾步之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無辜,有些饞,低了兩下腦袋,又吐着舌頭擡了起來。
它坐了一小會兒就站起來,左右竄走,緊接着又靠近了些。
“它在試探。”魏烜啟唇,輕聲說道。他語氣和緩,似乎并不為懼。蘇旎本來心中狂跳,兔子肉插在棍上都忘了翻轉,此刻被他低沉和緩的語氣稍微安撫住,但仍是大氣不敢喘。
“野狼最是狡猾”,魏烜緩緩站起了身,“它以純良之姿誘人輕敵,一旦見人放松了警惕,便會群狼圍攻,這就是為何從來沒有人隻身創西北。”他一邊緩緩解釋着,一邊俯身抽了一根灼灼燃燒着的木棍,“呼啦”一聲舉了起來。
那試探的狼被火光和熱浪吓了一跳,轉身就逃開了去,但是并未去遠,回頭又竄了回來,仍然左右走動,伺機而動。
蘇旎有些緊張,“你别去!”她幾乎是咬着唇齒說出來,細細的聲音帶了央求。
魏烜聽了忍不住展眉,回頭看了看她瑟縮的模樣,便笑道:“待到回去上京,給你制幾張上好的狼皮披風過年。”
說着便一手執劍,一手執了火把,以光影無法捕捉的速度一劍刺穿了那來回遊走試探的雙眼,那狼隻發出了嗚咽一聲便倒在地上沒了聲氣。
狼群瞬間躁動起來,很快頭狼便上來将地上的屍首拖進了草叢中,似乎還未意識到這隻已經死去。
蘇旎見了也是心中有些訝異,“倒是從來不知狼群行為如此有度……”動物世界她大約還是看得少了些。
“嗯”,魏烜持劍立在她身前,面對草叢中的頭狼一動不動,“我們也曾經觀摩狼群的捕獵路數來練兵。頭狼……”他雙眼緊緊盯住草叢中隐藏身形的頭狼,渾身煞氣陡然放出,向前踏出一步,“往往才是最狡猾的。”
他騰地一下子飛身掠近狼群,草叢中竟然埋伏了有十數隻之多,他以極快的速度斬殺了幾隻。忽然間,草叢中傳出幾聲極大的狼嗥聲,在魏烜轉身去看時,草叢中的狼追随着頭狼跑得無影無蹤。
他便收劍回鞘,兩手分别抓了五隻狼的屍首,帶回了火堆邊。
“一會兒我先小憩片刻,待你睡下,我來守夜。明日要加緊趕路,狼群極其記仇,咱們可能會被這群狼跟上。”他單膝點地,從靴中取出一把彎刀形狀的匕首,極熟練地取下狼皮。
那把匕首蘇旎瞧着很是眼熟,這不就是玉卿的那把彎刀的迷你版嗎?一瞬間,她腦中倒是浮現出了許多的疑問。
“烤好了,來吃吧。”她将兔子遞去給了魏烜,“我記得玉卿……有一把和這把匕首一模一樣的彎刀。”
魏烜接了兔子,點了點頭,“那把彎刀名為鳳翼,乃是聖上親賜給七皇叔的,光是上面那顆紅寶石便是價值連城,我這把隻是一把仿品。”他将匕首舉了起來,在指尖靈活地耍了了刀花,對蘇旎笑了笑。
“鳳翼本是聖上留給我的,說給我将來看上哪個姑娘,就留給她添作聘禮。”說完對着蘇旎揚了揚眉,“隻是我覺得鳳翼華而不實,便婉拒了。要不然,鳳翼就該是你的了。”
蘇旎睜大了眼睛,想到那把彎刀在玉卿手上的靈巧,她搖了搖頭,“幸虧沒要,那把刀要是真的給了我,就是暴殄天物了。這麼說起來,七王爺對玉卿也并不是全然不好。”
魏烜三下兩下将兔子拆分入腹,又将最嫩的腿肉剔骨了遞給蘇旎,便枕着雙臂仰躺在毛氈上,閉上了眼,“七皇叔要是想對什麼人好,那自然是好的天上有地上無。隻是,如果此人橫亘于他想要的東西前面,擋了他的路,那不論是誰,他都會橫刀斬下的。”
他說話的聲音和緩,到最後越來越慢,幾乎要湊近了才能聽得見。蘇旎回頭一看,見他似已睡着,呼吸綿長。
如若不是跟了他已經不短的時間,很多時候蘇旎會極容易忽略掉他是一人之下,位高權重的王爺。他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幾乎沒有他不能自己動手解決的問題。與她腦海中所認知的,出門必是奴仆如群環繞,以脊背做踏凳一類的驕奢習性,竟是一次也沒見過。
他們倆隻身騎了一匹馬入了這大西北,一路往北。二人看着風景,聊着天,她做飯,他打獵,這樣的日子過得幾乎讓她有了二人已是這凡塵間最最普通的一對夫妻的錯覺。
她前幾日裡還說“蘇旎隻是蘇旎,而魏烜不隻是魏烜”,此刻卻有些感慨,自己一直這樣對他不斷地有要求和期待,是不是也挺自私的。
隻是……嫁人,她屬實是沒想過。
魏烜悄悄在她身後睜開了眼睛,他仰躺着看着自己心愛的姑娘下巴抵着雙膝,一雙眼在火光地跳躍中生出璀璨的光,隻是眉頭輕蹙,不知又在煩擾些什麼。
他伸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背,她還是太過消瘦,掌心下的腰身不堪一握,“在想什麼?”
蘇旎一驚,背脊就挺了直,回頭看魏烜,雙眸皆是清明,哪有剛才的困頓之一?“你又偷看我”,她忍不住有些赧然,輕巧地白了他一眼,又将頭扭了回去,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帶着笑意道:“沒什麼。”
魏烜的掌心溫暖幹燥,不斷地輕撫着她的背,在這冬夜的荒原上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和溫暖,她便也躺了下去,躺進了魏烜的懷抱。
“此間事了,與我回上京?”魏烜垂首去看她,“醜媳婦也總是要見公婆。”
蘇旎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你醜。”卻不答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