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旎強迫自己沉浸在看診和療傷的過程中,隻是埋頭包紮,拿脈,灑金瘡藥,她根本是下意識地,或者說是放空地,極其專注地在做這件事。
她在極度的專注下竟十分高效的看完了縣衙空地上一半的傷員,這些傷員都是皮外傷,嚴重的需要截肢也被她暫時止血,等候下一步。
李丹帶着徒弟轉身準備接着治療時才發現竟然都被蘇旎一人幹完了,這才直起了腰來,對她有些不滿,這麼快的把人都“弄”完了,怕不是糊弄人吧!
當真是添亂,這不是反倒要他更加費了功夫?
見她此刻坐在衙門大堂前的台階上,望天發呆,正是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她就罵道:“你個小娘子還是哪裡來的哪裡回去吧!莫要在此地給我添亂了!這麼快速度将傷員看完了能好麼?豈不是要我從頭再看一遍?若是将人折騰出個好歹來,要我如何向上官交代!”
他正對着蘇旎吹胡子瞪眼,可是蘇旎卻仍在發呆,連個眼風也沒捎給他。李丹連連歎氣,甩袖走了開去檢查蘇旎包紮的傷員們。
可是李丹意外地發現他以為這中看不中用的姑娘,其手法和用藥的量,皆精準到堪比行醫聖手,包紮的法子更是别具一格,更加實用,不僅幹淨利落,還漂亮。
這下他才心下暗暗稱奇,畢竟這姑娘瞧着年歲雖然小,卻在行醫上應是比自己更精于此道了。
李丹自知在邊陲小鎮裡當個大夫無甚稀奇,可是他也是自己摸爬滾打才有了今天的,這幾十年如一日全靠着自己對行醫治病的執念,乃是極不容易的事。
可是眼前這小姑娘卻好似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一般。
他不否認這個世上比自己高才的有很多,這樣的人遇到了也隻能說是機遇大約是比自己好的,在好的年歲裡得到了名師的指導,這些都是自己鞭長莫及的。
李丹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一邊的徒弟立刻恭敬地奉上了一盞茶:“師父,快歇會兒吧。一天了,喝點水先。”
他接過了茶,又擡起眼皮看了看自己的徒兒,半大的小子,并不多麼聰慧,勝在為人誠實勤快。但是在行醫治病的道上靠的從來都不是聰慧二字,得是靠的時日長久的積累才能有所成。
李丹雙眼一閉,未來得及喝一口,又将一把茶遞了回去。
徒兒一愣,雙手接過:“欸,師父……”卻見他師父一陣風兒似的,寬袖都随他步伐鼓動了起來。
要說這世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讓他李丹低頭折腰的,那必然隻有這醫術上的技術,經驗和知識了。
“姑娘,李某剛才唐突了。”
李丹快步走到了蘇旎面前,一揖到底。
他徒兒在身後看見師父果斷地彎腰作揖,驚得目瞪口呆。
蘇旎聽到聲音才回過神來,立刻站起了身,亦是抱拳回了個力,“李大夫言重了,能來此幫忙乃是我等身為大夫的責任。”
“是,是。”李丹連連點頭,“有幾個小問題,李某想要請教一下姑娘。不知可否?”
蘇旎點了點頭,“自然可以。我本姓蘇,單名一個旎字,李大夫喚我姓名即可。可是剛才的病患有處理不當之處?”
“非也非也,蘇大夫随我來。”李丹面露喜色,眉毛都要飛揚起來,當先一步領着蘇旎去了剛才他看過的幾個傷患,指着其中一人的傷處就開始問,諸如用藥的路數,外用還是需内服。
二人探讨熱烈,一人求學若渴,一人知無不言。
沒有人注意到在角落之中有一瘸腿的傷員卻緊緊盯住了蘇旎的臉,片刻後就起身如從未受傷一般從無人之處離開了縣衙。
李丹一向敬佩有真才實學之人,至于這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不太拘泥。正是因此,他才會對“真才實學”之外的人都有刻闆印象,諸如姑娘就應該宅家,或者做些其他姑娘應該做的營生,繡朵花之類。
是以他便認定這蘇旎姑娘必然是師出名門,自然也是家學淵源之人。自此之後,他是對蘇旎言聽計從,畢恭畢敬得很。
那需要截肢的士卒是個中原人,身穿的铠甲裝束應是縣衙的府兵。蘇旎看過之後心中其實有些可惜自己的針包不在身邊了,否則以她的法子,雖有些風險但是能保證此人以傷害最小的法子盡可能保住剩下的一半腿。
這人的小腿是被火箭紮了個對穿,又因強撐死守一直沒有處理,傷口化膿面積擴大,導緻血管壞死必須要截掉這部分小腿才能保住剩下的大腿。
這裡隻有蘇旎和李丹二人,也沒有那許多時間糾結,蘇旎記得麻沸散的方子,煮了一碗給傷員喝下,一刀切肯定是粗糙的,蘇旎将皮膚小心地揭開,撥開經脈,一點一點剔除壞死的組織,最後才是李丹操刀将一部分小腿去除,蘇旎再接手一點一點縫合。
其間二人一語不發,配合極其默契。
但是這種剔除骨肉的方法李丹聞所未聞,他目睹全過程時心中不無震撼,即佩服蘇旎一個小小女兒家,竟然如此鎮定,手穩且細緻到精準。
到最後将皮膚縫合完整時,線都是不露于皮膚之外的,連他從醫多年都不由得由衷地感慨一句:“漂亮!”
他徒兒隻敢站得遠遠的,不敢直視整個血腥的過程,聽到他師父誇了這句都皺了眉:“漂亮什麼……腿都沒了。”
他二人忙到深夜才歇下,蘇旎卻還是睡不着。
她坐在縣衙後門的台階上望着自己早已洗幹淨了的雙手發呆,今日那一場手術持續了三個時辰。對她的精力是極大的消耗,可是她卻覺得酣暢,覺得解壓,覺得釋然。
蘇旎擡頭看向仍舊泛着紅紫光芒的深夜,城頭仍然打得難分難舍。這麼打城中的士卒卻隻多不少,看來這位七王爺是不會輕易罷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