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醫?”魏烜上前一步,從齒縫間一字一字地吐露出來,“娶妻生子?”
他每說一句,就上前一步,直至将蘇旎逼去了牆角邊的柱子旁,再無處可退。
蘇旎有些緊張,她悄悄擡起眼去看他,見他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臉上,恰好月色清明披灑在他寬闊的肩頭,烏發如濃墨,此次外出為便于行走隻束了馬尾,倒是顯得有些張揚,五官卓越的臉上輪廓分明而深邃。
她不由自主的又垂下了眼眸,暗暗吐槽自己,好歹一個現代女性,怎麼就一面對他就開始犯慫。
魏烜将手擡起來,放到她面前,掌上端正放着支簪子,“本王還記得你上次的長篇大論,你倒是給本王解釋解釋這簪子從何處得來?”
蘇旎視線定定地落在簪子上,腦子似乎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這正是邢彥給她的那支青玉簪,她好好地收在了自己的随身包袱中,準備再有機會見到邢彥就還給他的。
她的包袱……
蘇旎霎時擡眼對上魏烜,微微眯了眯眼,“你翻我東西?”
魏烜被她語氣驟然變冷激得愣了愣,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會兒到底應該誰生氣,嘴上就慢了半拍。
“不經主人允許就随便翻人家東西,這不合禮儀吧。”蘇旎頓時覺得自己來了點底氣,便挺起胸膛往前一步。
二人之間的距離瞬時就拉得格外近了。
魏烜默默垂眸看着她挺進自己懷中,望着她如花般嬌顔,又是虛張聲勢的搶白模樣,竟有些想生氣又氣不起來。
他擡起頭輕歎了一口氣,覺得再跟她胡攪蠻纏可能自己的邏輯都得被她搭進去,就幹脆地舉起那根簪子到她面前,“這支玩意兒,你給人還回去。既然不經主人允許不能翻東西,那麼随便什麼男人的東西你也不許拿!”
蘇旎呆呆地看着魏烜嚴肅認真地說完那番話,内心有些割裂,所以他是認真的嗎?撇開這别扭的情緒,竟然還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是怎麼回事?
但是總歸,不要再跟她糾纏為什麼逃跑這件事,以及這根簪子怎麼來的,她就什麼都答應。
她急急伸手将簪子拿了下來,連連點頭稱是,“王爺說的對,能有機會見面我就去還。”
魏烜眼角抽了抽,又伸手将簪子搶了回來,“不必見面了,本王親自派人将這東西送回。本王不管你往後在腦袋上戴什麼玩意兒,這東西不想再看見了。”
“是是是。”眼見着魏烜轉身要離去了,蘇旎一個勁地跟在後面點頭稱是。
這夜對蘇旎來說過的有驚無險,不知怎地她竟覺得魏烜在自己面前頗有些紙老虎的架勢,她竟也不怎麼怕他。隻是她的來龍去脈仍然是她心中的一塊石頭,如何跟個古人把此事說明白太挑戰她了。
這日裡魏烜一清早就派人來送了一套青衣外袍,又吩咐婢女将她滿頭青絲束髻,轉眼一個偏偏玉公子便出現在他眼前。
蘇旎有些拘謹,這套衣服對她而言屬實有些招搖,她還是習慣布衣出行更方便。可是當她看到魏烜眼裡的笑意,便又抿了抿唇,吞下了那些話。
魏烜屏退了婢女,走到蘇旎身前,伸手輕輕一拉她的腰帶,人便輕輕巧巧撞了上來。
蘇旎正要開口怼他,卻見他臉上挂着笑,垂頭在自己腰際上别了一枚上好玉料雕刻的雙魚玉佩。
她瞧着一驚,急忙按住了他的手,“這使不得,太過貴重了。”
魏烜瞥了她一眼,手上更是使了幾分力氣将玉佩牢牢地栓上了她的腰帶,才退後兩步,眯起眼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正是翩翩公子,如玉樹蘭芝一般。
“别人的簪子就沒見你避個嫌,本王的玉佩你要敢摘了,你就從今往後别想出……”忽地一頓,似自覺禁足對她這樣的性子都不算是種威脅,遂換了個詞兒,“往後都别想再出診!”
這才滿意,負手在身後,昂着頭轉身出門而去。
剩下蘇旎眼睛瞪得溜圓,手中拿着玉佩小心翼翼地撫了撫,指尖傳來玉質的溫潤涼意,兩隻魚兒圓潤可愛,晶瑩剔透,心中亦是忍不住喜歡的。
隻是一看就知絕非市價可得,又忍不住心疼,口中小聲說道:“誰會戴着這麼貴重的東西幹活兒呀,壞了怎麼辦?”
誰知魏烜内力早已恢複,五感更是異于常人,早已跨出門外也能聽到這句小聲蛐蛐,嘴角一笑,“隻管戴着,本王不缺這些。”
“纨绔……”這倆字兒蘇旎硬是沒敢說出聲音來,因為她也知道魏烜這樣的人絕非纨绔,隻是她就見不得他一臉得意的模樣,錯的也得說一說,得個嘴上暢快,才提步跟上了走遠了的魏烜。
他是身高腿長的,走起來速度快很多,卻在宅子門前停了下來,似在等她。見她跟了上來,才一撩衣袍上了門前的馬車。
馬車駛到了天門城中一條繁華的街道上,蘇旎撩起了車簾向外張望。夜間的天門城她已見過了,沒想到白日裡的天門城街市更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小攤販搭起各式台子,上面擺放着各種小商品和小吃食,糖葫蘆,馄饨,黏糕,花生糖,琳琅滿目,光看着就能吃個飽。
擡起來頭來,茶樓飯店比比皆是,樓台鋪面,雕梁畫棟很是精美,有的樓又是充滿了異域風,顯然非中原傳統風格的建築。
行經一間冷清鋪子時,馬車才停了下來,門前匾額上書:“綠壽堂”,一手行書寫的是潇灑恣意,筆力渾厚。
蘇旎忍不住下了馬車還在默默品鑒這手字,堂中卻傳來幽濃的藥香,她一怔,才去看魏烜。
魏烜瞥了她一眼,懶懶地立在她身側,“請吧,蘇大夫。看看你出診的新地方。”
蘇旎忍不住臉上的笑意,跟着魏烜入了堂内。
堂内一應物件齊全,就是一人也無。蘇旎有些疑惑,“這麼好的一家醫堂,難道沒有大夫坐診嗎?”
魏烜一笑,“綠壽堂在此地已久,隻是主人雲遊四海去了,目下隻作為本地藥堂,開門售些成藥或者帶着方子來抓藥的都可。”
蘇旎聞言點了點頭,對那滿滿一牆櫃的藥材愛不釋手,“這麼多名貴藥材,這醫堂主人當真舍得走。”
魏烜看着她埋頭看藥材,才對廳堂中門的人點了點頭,隻見一人袅婷行了出來,對着蘇旎一禮:“奴家方菱,見過蘇大夫。”
蘇旎聞言轉頭去看,正見到一個小姑娘,耳邊束着雙髻,笑臉圓潤可愛,一雙眼精靈精巧,亦正是好奇地看着她。
魏烜道:“你在這堂中坐診,也需要一個靈巧的丫頭。方菱是本地人,人也機靈,就讓她跟了你在這吧。”
蘇旎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老闆這是給她配了個護士長,她心中甚是滿意。
魏烜見她笑容滿面,冷下臉道,“樂什麼樂,每日給本王請平安脈不可少。每日戌時,門前馬車來接回府。”
蘇旎臉上笑容不減,一個勁地點頭稱好。
這是一整間醫堂啊,她夢寐以求的所有都在這間屋子裡了,真的由衷地感謝面前這位老闆的仁慈。
魏烜見她不如往常一般總會腹诽他幾句,也面上帶了笑意,才轉身走了出去,上了馬車自去了。
蘇旎一直将人送到門口還大聲嚷嚷,“魏小爺慢走,歡迎常來!”整一副狗腿的模樣,将後面方菱看得一直掩嘴偷笑。
王爺走後,這事兒卻還沒完。偌大一間醫堂,盡管開了門,卻是沒開張的。
這醫堂在天門城已久,想來老百姓是知道從前的大夫的,隻是她初來乍到必然不能仗着人家的名頭行醫。
是以,蘇旎在堂中竟是枯坐了一日,也沒人來請醫問藥,倒是讓她稍稍有些氣餒。
天門城興許事雜,晚間蘇旎回去了官署的宅子之後,也沒見到魏烜。後面接連好幾日都不見他人,原來說得每日去請平安脈的話,倒是成了一句虛言。
蘇旎日日如同過去一世坐班一樣,每日去綠壽堂坐診,隻是興許她是天門城的新人,此地又無親朋,是以除了有些成藥方子來堂中抓藥的,其他人皆是過門不入。
隻是近幾日來,天門城中的氣氛卻頗有些急轉直下,日前她見過的熱鬧街景,一日不若一日。
最開始蘇旎還以為人來人往,是常态。沒想到,近幾日裡街上人隻少不多,到這日夜裡街上除了折芳樓還開着門營業,那川流不息,夜夜笙歌的夜景竟似一夜之間凋敝了。
這日她帶着疑惑回了官署的宅子,心想着無論如何今日也要等到魏烜問一問具體情況。
心中想起來那日玉卿和阿爾斯蘭的會面,其中所聊到的事情隻怕不是說說而已,實在是不安。
魏烜深夜才歸,可是回來之後卻也是帶了人同來的,一回便一頭紮去了書房議事,蘇旎倒是無法見縫插針地進去,隻能在書房外幹等。
院中很是安靜,可是書房之中卻是喧嘩,幾人吵吵嚷嚷似是在争議什麼。
“砰!”的一聲驟然響起,魏烜拍了桌角,站了起來。背對的燈火映襯着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錦衣長袍,正是顯得他身高腿長。
他沉沉的嗓音十分平靜悅耳,霎時打斷了書房之中的争論不休。
“隴西郡主此次回上京是帶了我的手信交于陛下的,諸位不必擔心。”
屋中諸人皆是行伍裝扮,不乏有年長之人,一眼望去官威甚重,必也是朝中老臣了,他目露躊躇,“可是陛下避而不戰,指派了郡主前來和親,也是有道理的。如今好容易能得以喘息,老百姓的餘糧都還沒囤過了冬,若是又打起來,如今已入了秋,若是戰事拖延個月餘,冬日裡更是經不起這般損耗。”
魏烜一笑,“那要看怎麼個打法。這邊境之地時有騷擾,我老百姓連靠近邊境之地都不願意去了,不打它個來回怕是止不住這騷擾。再者,當初商議和親一事,本王就上疏不同意了,哪有打不過就賣郡主的,那要我等大好兒郎在此作甚?”
那年長之人被這最後一句話說得竟是有些冒了汗,暗道這位王爺關起門兒來說話真是百無禁忌。
魏烜擡頭環視書房之中的将領們,朗聲笑了一笑,和緩了語氣道:“本王領了這涼益二州大将軍之職,統領了這十六萬兵馬,沒打起來就讓他們在朝内吵吵便罷;若是打起來了,便是本王說了算。所以此次,先打了再說!”
書房的窗戶上映出他側身的剪影,房中諸人皆肅然起立,又言論些細節後才魚貫而出。
見人都出來了,蘇旎才走了過去,但是又有些擔心魏烜勞累,且心緒不佳,所以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猶豫。
“進來吧,站着看什麼?”
裡頭傳來魏烜的聲音,蘇旎這才探頭探腦地進了書房。
“王爺,這裡可是要打起來了麼?”
魏烜從案牍之中擡頭看了她一眼,見着她小心的模樣,露出一笑,“怎麼,怕了?”
“那倒也不是。隻是戰亂對百姓而言,終歸并非什麼好事。”蘇旎一句話說得磕巴,但是卻是心中所想。
“不必害怕,所謂長痛不如短痛。這些北邊的夷族,不打個痛的,隻怕回不斷騷擾我邊境,對邊境百姓而言亦是苦不堪言。”
魏烜并不擡頭,隻埋頭書寫。須臾,才将手中書信封好,放在桌案上一角。
“此次戰事起來,我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你也不必在此地久留。”
蘇旎一怔,下意識地說道:“不是說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的麼?”下意識的一句話竟連敬語都忘了。
魏烜卻聞言嘴角勾起,一副很是高興的模樣,“自然是我在何處,你便在何處。隻是眼下情勢急轉直下,我需得心無旁骛,若是你留在危險之地,我怕顧你不上。”
忽地他一轉眸,似是想起來什麼,又道:“況且如今天門城中正是多事之秋,你不在此地亦是有安全考量。”
“到底是何事?今夜王爺才商議戰與不戰之事,可是我看街上卻已沒了煙火氣,本來正是來此請教王爺此事的。”
魏烜點了點頭,“嗯,看來你在綠壽堂尚未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