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烜點了點頭,“分析得不錯。”
蘇旎接着道,“這隴西地界裡世家大族沒了李家,還有辛家……王爺的棋下得好,應是快要收網了。”
“嗯,說的不錯。隻是除了辛家還有六大家族,雖說世家大族勢力龐大,連這普天下的帝王都要瞧着世家的臉色幾分,可是他們絕非銅牆鐵壁。食皇家俸祿,還要蛀空國家,早該整治了。”
蘇旎擡眼瞧了瞧他,暗中琢磨了下,又開口道:“世家大族其實可以想辦法平衡。”
此言一出,魏烜沉默不語,片刻之後他才盯了她道:“如何平衡?”
“世家大族累世功勳,在立國之初亦是功臣名将,抛頭顱灑熱血,忠貞日月可鑒。可是時日久長,難免會懈怠,後世子孫亦難言傳承,若是如此還将其家族推崇為國家和百姓的依靠,未免不妥。所以……”蘇旎有些呐呐,這些話說出來對于現代人的她而言,就跟上了曆史課一般的簡單,可是年代背景一換,這番話說出口無異于給自己的腦袋上懸了一把刀。
魏烜盯着她,“接着說。”
“帝王之道,我一山野姑娘自然不會懂。但是我每月會将進山采來的藥材拿去埵城變賣,王也是知道的,城中懷仁堂正是我所拜下的恩師。可是王爺定然不知道這藥材的價格亦是我争取得來的。”
蘇旎再次觑了魏烜的臉色,見他認真在聽,才接着說道,“城西也有個醫堂,堂中亦是要收取山上藥材的。我曾将藥材兩頭販賣,我師父師兄憐我孤苦,将價格提了兩分,是以我便固定将藥材賣去懷仁堂,而城西的醫堂屢次再來尋我買山上珍稀藥材,将價格再提了幾分我亦是因着感恩之心,未再他賣。”
馬車緩緩前行,車廂之中卻飄來茶香,蘇旎将茶水斟好,雙手奉上。
“你的意思是找一個能與世家大族抗衡的力量?”
蘇旎點了點頭,對魏烜這樣一點就通透的聽衆很是滿意。
“世家大族一向瞧不起的便是平民百姓,可是百姓之中亦是有許多有才學之人,亦可以報效國家。比如我師父,師兄,他二人所長不同,卻盡是才幹。”
魏烜低頭啜了一口新茶,頗為滿意蘇旎這一手烹茶的手藝,總算是學出來了,“還有比如你。”
蘇旎手上一頓,卻自嘲地一笑,“我是個姑娘家,又是孤女,并無身家,如何能博取功名。”
“本王時常在想,你一個山野邊陲的姑娘,自幼隻會刺繡補貼家用的,如何能習得一身了得的醫術,會驗屍,還膽子奇大,什麼都敢說,敢想,敢幹。”
魏烜緩緩說道,語氣平緩,卻字字讓蘇旎驚心。
“本王查過,你在那山腳下的村落了長大,并未去過别的地方,也并無什麼遊醫來你家傳授醫術。而你爹……更是因為孤身養你,願意冒着大不韪而每月背着鹽走山賣去另一邊。”
蘇旎一驚,“走山原是賣鹽?!”
她面上神情不似作僞,應是真的不知,魏烜垂眸沉默片刻,“應是不想牽連你,所以從未提過。私自販鹽,如今看來在這隴西幾乎是個不成文的賺錢法子了。那陳辭和趙遊的手中賬目本王都瞧過,基本隴西境内的大小官員,無人不在冊。”
蘇旎暗自心驚,卻又不覺得出乎意料,鹽鐵一事要麼不做,要做起來那巨大的利益誘惑又有幾人能扛得住?
“你本并不識字。”魏烜接着道,手中放下茶盞,擡眼看來,“你家中甚至連紙筆也無,更無書信,你寫給我的留言乃是炭灰寫就。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複。”
蘇旎垂頭,雙手扶在腿上暗自攥緊,“是,多謝王爺寬宥。”
馬車行到龍門山寨所在山脈的一側時,才與商隊彙合。安義上前與商隊的頭領打過招呼便跟随在大隊人馬的後頭。
蘇旎掀起車窗簾向外眺望,也看到了黃先生和翟四的身影,才算是放下了心,原來翟四竟然已經歸了隊。
這群人行事嚴謹,有始有終,應也不是普通人。
夕陽西下時,商隊便在荒野之中紮營落腳。山脈與山脈之間雖是平地,卻因大風又幹燥,植被少了許多,白日裡悶熱得緊,入了夜又似秋夜般寒涼。
商隊紮營歇腳的邊上有一處水源,除了商隊之外還有其他的旅客亦會盤桓在水源周圍落腳。
蘇旎趁夜到水源邊清洗了手臉,雖然坐了一天的馬車,卻是悶出了一身汗。草草擦洗完才起身回了馬車,如今她與魏烜一處,起居上頗有不便,隻是魏烜倒是好照應,她便更是不好開口提什麼要求。
西斜的陽光照在她帶了水漬的臉上,皮膚上盈結有光,雙目如墨玉般盈亮潤澤,看着人時如勾魂攝魄般,美人美而不自知,更是難得。
商隊諸人早早就看見了她,其中不乏被她診治過傷痛的人,皆是被她的美貌震懾。黃先生亦是想要屢次上前與她叙話,卻見她上了貴人馬車,便不敢上前。
夕陽很快落下,天地之間隻餘青紫餘晖,青山倩影,讓人不忍頻頻側目于那随行商隊的馬車上。
商隊領頭派人送來了吃食,便是幾張馕餅和腌制的牛肉,還有些幹酪。
蘇旎就着這些吃了些便要歇下了,魏烜将披風披到她身上,卻穩坐于一側,手持書卷并不着急歇下。
“王爺還不休息麼?”
魏烜瞥了她一眼,“你先休息,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一整天也不消腫,明日若還是如此,你就随我騎馬去。”
蘇旎一愣,“可是騎馬也并不消腫”,秉着嚴謹的态度,她實在忍不住回了一句。
魏烜一樂,“出身汗就好了的意思,你就是活動太少。”
蘇旎一默,行,算你有些道理。“王爺的毒不是解毒聖手可解麼?”想到此,她忍不住問道。
“嗯,可解,快了。”魏烜擡眼看了她側身躺卧的身姿,暗自贊了一句安義置辦的這身衣服将其曲線遮掩了個嚴實,寬袍廣袖很是恰當。
聽他似是敷衍一般,蘇旎轉身面對了魏烜問道,“可是缺少藥材?若是有需要的話,我或者可以幫忙?”
魏烜将手中書卷起來,輕輕敲了蘇旎的額頭,“你可是在關心本王?若是誠心誠意關心本王,或者讓你認識認識那位聖手也說不定。”
蘇旎聞言眼中立時放出了光彩,看得魏烜不由得亦是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