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遊擡起手,就着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血迹,盤腿坐在了地上,擡眼去看坐在書案後的邢彥。
嗤笑一聲道,“成王敗寇。今日我是輸了,可是這局,我可沒輸。”
邢彥默了默,輕輕點了點頭,“還沒到輸的時候?隻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趙大人示下。”
“這貨如今沒出關,你如何向你的上下遊交代?”
趙遊臉上一僵,他就是來找那批貨的。從埵城到天門城,路上幾處地方可疑,他都順勢去盤查過了,隻有這裡,這龍門寨最有扣留商隊的實力。
他上次來的時候匆忙,沒有細細查過商隊的蹤迹,隻是想來這邢彥與李承澤有舊,又多有往來,必不緻于到今日這般地步,卻還是走到了今日這般。
趙遊低下了頭,微微歎口氣,“我一文人,如今被你一山匪逼到要親自上陣剿匪的地步,你好本事啊,辛彥。”
蘇旎在密室之中聽得更是心驚,原來邢彥當真是辛家嫡系!
“李承澤知道你今日所作所為,必會找上門的。這隴西郡到底還是李家的地盤。”趙遊最後說完這句話時,幾乎已是咬牙切齒。
邢彥聽完笑了笑,甚是溫吞的模樣,隻有那眼神帶了一絲興味,還帶着一絲寒涼。過了一會兒才悠悠地回了,“小人必定敞開大門,恭候李郡守大駕。”
說完他搖了搖手指,周遭站立的黑甲軍士立刻上前将趙遊押帶了下去。
很快屋中又進來兩個小厮,将地面也擦洗了幹淨,屋中又重新點上了焚香。
邢彥坐在書案之前,不知道在想什麼,像是完全忘記了密室之中還有人的模樣。蘇旎枯坐在密室之中,逐漸失去了耐心。
她起了身,對着那半開的隔窗,輕聲喊了句,“喂!快将我放出去!”
邢彥背影一頓,似乎才想起來她在這裡,才慢吞吞地起身,打開了密室。
蘇旎幾乎是跳起來地出了密室,那地方幽閉,關久了她害怕。
站在書房裡的燈火之下,才略略又感覺到入夏之後的熱度,仿佛剛才所見過于驚人,以至于她的身體一直處在低溫之中,十分不适。
邢彥看了她一眼,并未說話。隻是走到書案邊,拿起那把金色的小刀在指間轉了轉,眼光又在她身上上下溜了一圈,才走過去将小刀别去了她腰間。
蘇旎身着男裝,一身米色未染的布料,顧盼的雙眼似乎仍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腰間别上一把羊皮小刀,瞧着整個人靈動了許多,少了許多之前刻意僞裝來的迂腐氣質。
邢彥瞧着很滿意,眼神中就帶了笑意。
蘇旎手中輕撫了下腰間的小刀,正要取出來,就見到邢彥眼中的笑意倏然變得寒涼,手上要取出的動作隻好頓住,又縮了回去。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趙大人怎會來攻打龍門寨?”
邢彥見她不再取刀,便安然坐回了書案之後,漫不經心地回道:“他是官差,我是匪,來抓我豈不是正常?何況……不是劫了你們麼?”
“可是,早不來晚不來,這都半個來月了才來,而且不是之前還漏夜來找過你?”
蘇旎竹筒倒豆子地把話問出來,也不管邢彥覺不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邢彥擡眼好笑地睇了她一眼,“知道得還不少。他是來過,可是也不妨礙他剿匪啊。”
“我的意思是,要真的是來剿匪的早就來了,還一來二去的不成?”
蘇旎心知找這些人問些實話出來,委實費勁,不免就有些起急。
邢彥聞言甚至歪了腦袋想了想,“可不正是一來二去的麼?也不知道他圖什麼?”說着就擡頭來看她,“你知道是圖什麼麼?”
蘇旎瞧他那一臉并不想說的樣子就有些氣悶,這狐狸一般的人,就是不吐出實話來。還能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那批精鐵塊!
“趙大人乃朝廷命官,人說打狗還看主人呢!這話比喻得不對。我的意思是……”
蘇旎一急起來忽然有些忘記了如今這時代裡,官與民之間的階級地位幾乎可以是天地之别來形容,如此形容一個朝廷命官,開口就是說錯話。
“哈哈哈!”
邢彥似乎忍不住,撫額大笑起來,“說得好!蘇大夫真乃妙人兒!”
他笑起來一臉爽朗,眉眼間的陰鸷之氣也一掃而空,眼中倒映着房中的燭火之光,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
“打狗确實得看主人,而且我如今正是瞧着主人才打的狗。”
邢彥站起了身,走去了窗邊,将懸窗推了開,露出半空中的月牙和星空。
“如今這是一條棄犬,我給主人當了一回執刀之人,且看他主人如何回饋于我。”
這句話說的聲音很低,夏日的風起的溫和,微微一吹幾乎就将這句話吹散了去,蘇旎差點就沒聽全。
但是她覺得這局就快要被她拼湊出來了,隻是還差這最後一個拼圖。
玉卿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麼角色?
蘇旎低下頭,輕輕撫了撫那小刀上繁複的花紋。
“敢問邢寨主,或者應該稱您為辛寨主,如果此間事已了,是不是應該給商隊放行呢?”
邢彥背對着她,立在窗前,擡頭賞月,聞言隻是眼睫微微抖了抖,他的确已經很久不曾聽到辛這個姓氏了。
“蘇大夫不必擔心,時候到了,商隊一定會穩妥地出關的。”邢彥轉了身來,視線落在了蘇大夫身上,“不過,我想請蘇大夫留下來。”
蘇旎心中一緊,因為她很清楚邢彥的行事風格,他并不是個很好講道理的人。談及商隊的自由,實際上就是在談自己的自由。可如今聽來,他倒是分的清楚,商隊能走,她卻不能?
“我如今是埵城縣衙的主簿,我的去留是周穆周縣令所管轄,并非自由之身。”
邢彥聽完這句話,嘴角勾出一個弧度,漸漸地越來越大。
“蘇大夫總是行事出人意表,我倒不知道如今朝廷開始用女官?”
蘇旎心中默默哀歎,這個坑還得想辦法填回去,此人真的棘手。
“朝廷不用女官,主簿乃是周縣令任用之人。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不強人所難,還請辛寨主亦有君子之義。”
邢彥一臉的笑意,可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既如此,那就隻好請商隊一同陪着蘇大夫在這山寨之中多盤桓幾日了。反正……我看,暫時商隊也出不去關外。”
蘇旎一驚,“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