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旎一天過的跌宕起伏,心中諸多思緒還未能理清,夜半擁着被子,輾轉反側徹底失了眠。
夜露深沉,月光透過軒窗灑在被子上,安靜隽永,可是她的心裡卻像煮沸的水,不停地咕湧着,聒噪着。她伸手摸了摸唇瓣,腦中不受控制地就回想到被魏烜強勢擁入懷抱時那一瞬間的沉溺,居然那時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是有回應的。
想到那時心跳就霎時加快,隻覺渾身氣血哄地一聲就湧去了臉上。蘇旎伸手拍了拍自己紅透的臉頰,自言自語道,“沒事沒事,食色性也,誰還不是血氣方剛的了。”
他長得那麼好看,姑……且就算那個吻是不吃虧的吧。
可是他那時并不知道那時抱着的是誰,一個舞姬而已,對于王孫貴族而言,又算得了個什麼。
随後嘴角撇了撇,纨绔公子哥兒,于他而言左不過是一場豔遇吧。
睡不着了,她幹脆起身點了燈,翻看起拿回來的賬本,看來看去,倒是看出了些門道。
陳辭隻是這鍊條中的一小環,賬簿上面有貨源的來處,卻沒有記錄鹽鐵的去處。且這上面所記錄的幾乎所有供應來源皆是官造,也就是說陳辭應是僞造了一份官造的賬目,每年供給朝廷的鹽鐵是不多不少的,而實際上卻是多産的,多産的那部分則被他們私底下賣了。
隻有張浦的湖鹽,是新近才登記在簿的,時間很短,産量不高。
鹽鐵一事關乎民生,産量大小約莫也改不了張浦的結局。
不論如何,賀師兄……應是有救了。
這些賬簿從陳辭府中搜出,如此有規模地運作,每月會有專人來去換取賬簿,沒有上官的首肯甚至協同,是辦不到的。
那麼,為了保住隴西地界中其他的縣府,陳辭現下極有可能已淪為棄子。在這埵城經營了一輩子的縣令一家,一夜之間就這麼沒了。
然而此事一旦揭露出來,隴西界内的其他官員隻會更為小心謹慎,反倒是很難再連根拔起了。
蘇旎想通了此節,一時心思又飄去了魏烜身上。他……必會煩憂,今夜這算是打草驚蛇了吧。
還有,玉卿……為何會冒險将賬簿拿出來,特特給了她?仔細回憶幾次與玉卿的碰面,她的言行并無什麼纰漏之處,隻在這女扮男裝一事上多聊過幾次,想來是因為她自己也是喬裝辦事,大約是試探過自己的。
如此看來,她的來曆和目的委實是經不住推敲的。
不過想不明白就算了,左不過就是拿自己當槍使呗。反正自己也是要拿了賬簿去救人的,此次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合作雙赢吧。
如今倒是現成有那麼一人可以接了這些賬簿,隻是……過了昨夜那一遭,她始終有些難以再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他。
上次聽了魏烜提了一句這隴西還有天子親派的刺史,那位叫什麼來着?
是了,周穆。
既是那位親自點了名的,想來應是天子近臣,也必是和這私下販賣鹽鐵一事對立之人。
明日想法子問問此人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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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字明臣,出身寒門,年二十以一篇政論博得聖上青眼,欽點了探花,是上京中無人不知的才子。
如今被聖上派來了這邊陲之地做了隴西刺史,俸祿雖然不及太守的三分之一,可是他倒是頗有些怡然自得。
獨自在隴西城内盤了處小院,裡頭書房廂房分門别立,院中一棵桃花樹。早春時節早已是花滿枝頭,粉綠相間,時有小鳥盤桓,給小院添了不少熱鬧。
他每日裡晨起去府衙點卯,翻一翻這隴西郡治下的各處縣府,民生百态乃至油鹽醬醋茶的志要,記錄。休沐時就自在家烹茶讀書,點墨成章。
小院絕少有客來訪,李承澤從來是不太搭理他的,這隴西郡裡頭的幾大世家自然也無人會來搭理他這寒門子弟,天子親派的刺史。他人站在這裡,就仿佛是隴西郡中埋下的一根刺,隻待他走,亦或是被人抓住把柄,給連根拔走。
這日休沐,他午後讀書讀累了,蓋了書冊在臉上,人躺在院子裡打起了盹兒。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前來敲了門,見院門大開着,便徑自走了進來。
這人肩頭背着一個灰白的小小包袱皮,滿頭滿臉風塵仆仆也遮不住他一雙亮麗的眸子。那下巴上圍着的一圈小胡子沾了些灰塵,倒是給他留下了頗為有趣的印象。
他自稱自己蘇禮,隴縣人,現如今在埵城的懷仁堂挂名看診。
此次來訪,乃是有要事相商。
起先他是狐疑的,但見他遠道而來,仍是請了這位蘇大夫進了書房。直到他見了蘇禮呈上的賬簿,心下的驚疑難以言喻。
然後他便連夜趕赴了趟埵城,将這事兒以及手上所有賬簿恭敬呈上了魏烜的案頭。
一同呈上的還有他這些年親筆記錄的鹽鐵價格。此價格非官定市價,乃是波動的黑市價格,亦是各縣府裡私販售出的價格。
他隻身在隴西,勢單力薄,唯有向下紮根才是他在這裡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