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聽到郭娘子道了一聲,“好了。”
她便蹲下了身,左手扶上了郭娘子左下腿,輕輕感知了一下,觸及胫骨、腓骨之間的間隙中,取穴條口,隔裙深刺。
又問了她何處疼痛最甚,請她指引着自己的手指按去壓痛點上,右手持針在爐火上烤過,在疼痛部位瞬間點刺。
幾次之後,郭娘子瞪圓了眼睛。
見着她似一臉驚詫不止,陳小娘子也是一臉不忍,小聲問了,“怎麼樣,可有好些?”
郭娘子忍不住嚷了一聲,“真的不疼了!”
蘇禮聞言這才笑了起來,将針放下,又請郭娘子穿好衣杉,才解下了帕子。
郭娘子一個勁兒地誇她,真是神醫雲雲。
院中竟是平添了幾分熱鬧,章聖祥在房中雖然躺着,可是人并未睡實。他擔心蘇禮如果需要用得上他,他就出去,左不過一個病人而已,也費不了多少神。
此時聽到這句大聲地誇贊,他竟是在床上輕歎了口氣。
如今他是幫不上大徒兒,小徒兒又聰明絕頂,心中自有章法,亦是用不上他。他真的覺得自己是老了,不大中用了。
“此病的病機首先是正氣虛弱,外邪才會乘虛而入。用條口穴可以鼓舞脾胃之氣,濡養筋骨,通利關節。阿是穴用火針點刺,可以溫陽散寒,宣痹止痛。”
蘇禮的聲音輕緩低柔,眼中隻有自己在書寫的方子。此一刻,就仿若前一世裡坐在科室裡的每一天一般,直讓她忘卻了近來的煩憂。
“哎呀,蘇大夫真是神醫,我這左肩立時就不疼了。下晌就能去縣令府了!”
郭娘子轉着肩膀,還在感慨不已。
陳小娘子自也是開心,“這下可好了,下晌去了縣令府中,還請郭家姐姐多多提點呀!”
郭娘子這次病痛,多虧了陳小娘子前後照應,心中自是感謝的,“那是自然的,這次幹的好了,咱還有下一次。”
蘇禮筆下一頓,筆尖上的墨就滴了一滴在方子上,她連忙連上了那滴墨,将方子開完,雙手遞去給了郭娘子,才開口問道:“您要去縣令府上做活?”
郭娘子拿着方子,臉上卻一僵,這字她着實看不懂。她雖然識字不算多,但是大體上常用的字是沒在話下的,就她夫君時不時還給她寫信呢。
可是這方子,她一個字也看不懂,如同符咒一般,一個字形也沒瞧明白。
她擡眼打量蘇大夫,又想到這人是個神醫,不由得暗想是自己目不識丁,千萬别招了人笑話,将方子捏在了手上道,“是,縣令府中今日大擺了宴席,要請隴西郡丞。聽說日前咱這埵城裡還有貴人,怕不是今日也是要去的。”
陳小娘子此時開心得很,又接話道,“何止!那西夷商隊還帶了一隊舞姬來,今夜要給貴人獻舞。這場面可是難得一見,聽說那舞姬都是蒙了面的,可是卻都露着腰。”
說完掩唇,撲哧一笑。
郭娘子心思全不在此,拿着方子又看了看她,才道,“蘇大夫,這方子……我是等您幫忙抓藥嗎?”
蘇禮一瞧她眼色,臉上微微一紅,她的字是得改改了,寫得沒人認得,立刻就接過了方子,“請郭娘子随我來。”
待她将這位郭娘子送走了,心中也就漸漸地有了個主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章聖祥讓蘇禮歇了店,去休息。她嘴上答應了,卻不能真的休息,隻怕賀師兄的性命是等不了那許久。
西夷商隊在埵城的行蹤十分地好找,他們的到來是城中百姓的新鮮事。且西夷産珠寶首飾,對于埵城這樣的邊陲小城來說,就算買不起也願意見見世面。
是以隻要西夷商隊帶着貨物出街,就有許多人慕名前來。
蘇禮在街角瞧着這商隊已經有了一會兒,憑借她兩世為人的經驗,她知道這商隊必然不簡單。
這隊人馬,男的骁勇健壯,女的嬌媚柔軟,馬匹也都是健碩,皮毛油光水滑,街上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馬匹卻絲毫不受影響。
尤其那領頭的,鷹鈎鼻子卻有着淺藍的眸子,眉頭緊鎖,以至于眉間多了一絲紋路,即使笑起來也舒展不開。一身淺綠錦衣漢服,襯得人多了些沉郁儒雅的氣質,瞧着很是不同尋常。
做商隊……委實有些委屈了。
但是不論如何,這些與她并無幹系。這裡頭的腦筋她想着都很累,更不要提去想個清楚了。
還是給那些慣會為此勞心勞力的人去想吧,比如……魏烜。
一想到他,心情又莫名有些沉悶。
閉了閉眼,蘇禮轉了個彎,去了商隊下榻飯店的後院。
商隊的男人們看着警惕性十分的高,她要是貿貿然闖進去必然會被人發現。
蘇禮一早就做好了準備,穿了身绛紫色的松垮衣裙,将男裝衣袍塞在腹下,充作一名懷有身孕的廚下幫傭,頭發挽了起來,臉上抹了點竈台上的灰,徑自去了廚房。
雖說是臉生,可是這飯店如今住滿了人,店家也有忙不過來請了鄰裡左右來幫襯的時候,是以見了蘇旎的,無人見怪。
趁人不備,她在下午商隊整裝準備去縣令府前最忙的時候潛入了舞姬的隊伍之中,将兩身的衣服都趁人不備塞在了随行的馬車之中。
她身上穿的是舞姬箱内的衣服,淺藍色的薄紗褲子,身上穿的也是同色的薄紗,卻露着腰際,手臂,腳上是一雙镂金的舞鞋。
露出的腰際,手臂和腳踝上皆有珠寶鍊條點綴,隻要走動起來渾身都會叮鈴作響。
對她一個受過教育的現代女性來說,倒也算是暴露了,可是就當作是演出服就好。這身打扮最大的好處,自然是所有人都蒙了面。
她的臉被魏烜如此清晰地畫在那通緝令上,即使不認識的人怕不是也會覺得有些面善,如今這樣是最好的,臉上蒙住混進了縣令府,晚間再換下衣服。
這一車的舞姬,五彩缤紛的如同祥雲一般入了縣令府,頓時府中熱鬧非凡,陳辭的夫人小姐都出了後院前來瞧個新鮮。
陳辭坐在書房之中,尚還無暇關心這舞姬之事。
書房之中坐首上自是郡丞趙遊,如今下首還坐着一位人物,此人自稱嚴文瑞,乃是一位“大買家”。
往日裡,鹽鐵的買賣渠道都是趙遊親自張羅,接手,議價皆不假手于人。這也是陳辭頭一次見到這位買家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