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嫁人也無非是穿衣吃飯過日子,大部分平頭人家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囫囵過了。
眼前這一位長得如此招搖,被看上是遲早的事兒,家裡又是這樣的情景,不是張老爺也有那李爺王爺。
隻是這姑娘要是做出了什麼不要臉面的事情,那她們可不好跟那張老爺交代。
“侄女早已許了人了,如今隻是身在熱孝,尚不能婚配。頭回姑母來時,侄女一個姑娘家,是不敢開口。隻是看姑母來回跑,怕不是會駁了張老爺的臉面,怎麼連自家侄女的底細都沒摸清就上了門……”
邊說聲音就小了下去,似是不好再說。
堂上的仆婦先是一臉驚疑,立時就瞪上了姑母,可不就是駁了臉面,可不就是連底細也沒摸清麼?
姑母一時心驚一時又氣急,“你瞎說八道什麼,蘇老爹年前人才沒了,什麼時候給你許過人?你如今無父無母的,莫要拿自己的終身開玩笑!”
蘇旎當下一臉的誠摯,語氣卻帶了看姑母好戲的淡淡,竹筒倒豆子般地說了,“姑母久未與我家往來,自是不知的。爹爹臨将去時,放心不下我一人獨撐這家門,早已将侄女許了人。待熱孝過去,就……就成婚的。”
姑母騰地站了起來,聽着有鼻子有眼的,可她也不是傻的,要是真的許了人,上回也沒見她吭一聲過。
“可有憑證?”
如今嫁娶都以長輩做主,鄉下也不講究那許多繁文褥節,可是兩家互換個信物,聘禮的也都是常見。
禮麼,蘇旎自是沒的。
可是人證麼,是有的,且人事不省,自是方便的很。
這幫婆婆仆婦,不見南牆是不會回頭的。她的嫁娶還由不得其他人做主,這是她心下的底線。
在這時代,嫁人代價比前輩子可要高多了,莫說嫁夫從夫,生兒育女之類,就她的診所,學徒,閑雲野鶴的日子,雖說現下看來是白日夢一樣,可是一旦嫁人就連念想都得搭進去。
自是萬萬不能的。
既然不打算嫁娶,就将這破罐子破摔了!
“姑母說玩笑話了,咱們這鄉野地方,嫁娶哪裡需得憑證?”
蘇旎笑了笑,擡手指了指院子裡晾曬的草藥,“他也是這趕集山裡的獵戶,平時裡就常來家裡送些山貨,藥草。爹爹年前他也是接濟過一陣子,正是看他為人踏實,又年紀相仿,爹爹才特意說了這回事。”
堂裡立着的兩位仆婦臉色不好,黑黃的臉上面色不善。
姑母心下一急,上前一把抓住蘇旎的手,放低了聲音道:“你實話與你姑母說,你可有……可有委身于那野男人?”
蘇旎身量高挑,姑母抓着她的手如同攀附于她身上一樣,隻到了她肩膀,身形也不似一開頭進來時候的趾高氣昂。
面色焦黃,頭發稀疏還抹滿了劣質頭油,應是虧了氣血兼且肝郁所緻。
蘇旎腦子裡還想着些有的沒的,輕輕使勁把手脫了出來,轉身低頭以帕掩面,似是害羞不能言。
帕子下捂着的嘴角卻微微揚起,委身……?嗤!
“他前日裡打獵受了重傷,現下正在屋内歇着呢。”
一句話如同驚雷,堂裡立着的人無不面色各異。
姑母猛地一把推開了她,臉色驟然一變,“好你個不要臉的,沒有長輩做主,你私自将野男人帶回了家!你爹爹當在地底下也難瞑目!”
邊嚷嚷邊急匆匆踏出門去,院中如驚雷一般“咣當”一聲,隻見姑母怒氣沖沖地推開了東廂的門,門内屋子一眼到底,正是蘇旎的閨房。
房中無甚稀奇,床上幹淨得似是沒睡過。姑母幾步上前,似是不信,又似氣急般将鋪疊好的被褥全都翻了起來。
兩個仆婦也着急忙慌地跟着姑母身後,隻有蘇旎慢悠悠地站在堂屋前,漠然看着姑母在屋裡撒潑。
姑母見東廂裡什麼也沒,踩着步履噔噔的走到院中,擡眼看見蘇旎站在台階上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她鼻子罵。
“我讓你藏男人,你還敢藏男人!你個小騷蹄子,看我怎麼代你爹爹治你!”
姑母又帶着倆仆婦沖去了西廂,咣當将門猛地推開,“哪裡來的野男人,給我滾出來!”
姑母嗓門兒嘹亮,這嚷嚷的幾嗓子大概小半個村子都能聽出點熱鬧來。
蘇旎仰頭見棗樹上撲騰出幾隻受驚的鳥兒,擡手緩緩将耳邊的碎發捋到了耳後。
村兒裡這麼一鬧騰,待下去的可能性越發低了。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一個未嫁的,也是一個道理。
姑母嚷嚷撒潑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被捏住了喉嚨的鴨子。
蘇旎遲疑了一陣還是擡腳跟了過去。
西廂房和東廂格局一模一樣,一眼看到底。
房間盡頭一張方正的木架子床,床上正躺着她拼死拼活背着拽着回來的男人。
房間裡很幹淨,軒窗推了一半,将晨光半透不透的遮掩住。
他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外間的熱鬧絲毫沒将他吵醒,墨黑的頭發鋪在灰藍棉布的床上如綢緞般,更是襯得人觸目驚心的貴氣。
面色蒼白,渾身毫無防備,眉間似因疼痛微蹙,顯得人淵清玉絜,有潤玉揉碎之感。
此人莫說是山上獵戶了,說是皇親國戚也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