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母實際上是“表姑母”,所謂一表隔千裡。
蘇老爹曾在卧床不起時如數家珍地回憶過幾句家裡僅剩的這幾房親戚,其中就有這一位遠房的表妹。
這位表妹在年輕時,有意過蘇老爹,表親表親,家裡倒也想過要親上加親。可是因着蘇家清貧,這位表妹一時看不到有什麼出頭的機會,就轉而嫁去了别處。
嫁去了哪裡也不知,這一經年已經過去十幾年,兩家人從未有往來,隻最近不知從何處知曉了蘇老爹過身的消息,剩她一人孤寡,便開始頻頻登門。
姑母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院中的蘇旎,見她婷婷立在院中,俏生生的,嫩得像待開的荷花一樣,粉頰紅唇,渾身上下嫩的能掐出水來,高挑窈窕,鵝蛋臉上鑲着一雙妙目。
她見過的三教九流的人也真的都不少了,其中不乏有些權貴身份之人,除卻身上穿的绫羅綢緞的,還有一股子倨傲之氣,那是平頭老百姓身上不會有的一種東西。而這種東西,她在蘇旎身上瞧得分明。
再瞥了一眼竈台上,啃一半的粗糧饅頭擱在一個沒挂釉的碗上,心下仍是忍不住感歎這清貧的蘇老爹能将女兒養的這樣,怕不是所有銀錢都花在了這閨女身上,當真是破落蚌殼裡含了顆明珠似的人物。
隻是再倨傲漂亮又能如何,還不得老實地嫁了?
待将她如約嫁入了張家,不是照樣得彎腰低頭伺候那張爺?
張老爺承諾的厚賞不光指日可待,單這院子亦是值些價錢的,抵了蘇老爹之前所欠的錢,更是還有多的,豈不是賺着了兩道錢?
想着心中不無得意,臉上頓時春風滿面。
她眼風落在了蘇旎臉上時,那得意之色便又略略一哂。
打從她頭一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了眼前這一臉狐媚子的表侄女絕不似那張家的仆婦所言。
什麼“十幾年大門不出的丫頭片子,大字不識,眼皮子定然淺薄。”
“如今又沒了父母,還能有什麼好去處?”
“幾兩銀子就夠她這樣的人家過一年了,何況這好幾十兩了。”
那雙勾魂眼裡可揉不進沙子,看着她時就像看傻子,别以為她看不出來。
這再清高還能不吃不喝?如今見了這滿院子的禮品還不得心花怒放?
“哎呀關關,姑母我早說過了,這埵城裡的張老爺那年輕時是号人物。雖說年紀比你大了兩輪,可是這年紀大的,會疼人。你可瞅瞅,這滿院子的禮物,都是送你的!快去看看,可有你喜歡的?”
姑母手中拎着帕子,圓胖的食指點着院中的箱籠,拿眼梢觑着蘇旎。
蘇旎連眼皮都懶得擡,隻是垂眸歎了口氣,才福了一福,道了聲:“姑母安好。”
姑母擰着肥厚的腰身下了兩步台階,熱絡地将蘇旎手牽着往堂屋拉去。
“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進來與姑母叙話。頭一回啊,姑母就見你是怕了羞,沒将人家張老爺家境說個清楚,這次定要與你好好道來。”
蘇旎低下的眉幾不可見地蹙了一蹙,手上被姑母拽得有些疼。
她昨夜照顧西廂房裡的那人一整夜,凝神施針極是耗費心力,現下真的有些疲于應付。
姑母落座在了上首,又将她強攬到身前,口中絮叨道,“你爹這一去就撒了手,留下家裡這一攤子,可叫你一個孤弱姑娘怎麼辦喲?”
這麼着乍一看去,倒是親熱得緊,确有幾分慈愛長輩的模樣。
蘇旎忙使力掙了出來,垂下眼睫,又盈盈做了個福,頗為溫順的模樣。
再擡頭時一雙眼眸中已含着晶瑩欲落的淚珠,口中輕喊,“姑母,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堂中諸人無不被這一擡頭的容光震了一瞬,我見猶憐又欲語還休的,隻給這破舊失修的堂屋增添了不少光彩,确有一番寶石蒙塵之感。
姑母暗忖自己尚且是個婦人都暗自心驚,若是今日來的是自己那酗酒混不吝的夫君,知這是遠親,恐是要鬧将起來,到時不但自己的謀算要落了空,還會平白給自己招來個狐狸精。
不由得心下暗啐,“生的這樣一副狐媚子模樣,定不是個好的,看我怎麼立時發賣了你!你我之間尚見幾面,能喊得如此親熱,當真是個不要臉的!”
已全忘了剛剛到底是誰奪門而入,熱絡在先。
想是這般想的,話可不能這麼說。
姑母左右看了看立在堂屋的兩位仆婦,兩仆婦見此情狀皆不動聲色,姑母一時擡起了臀,又落了回去。
臉上堆了笑容,虛應道:“快起來先,這是怎麼着了?說來姑母聽聽,定不能委屈了我乖侄女兒。”
蘇旎将這些都看在了眼裡,面上卻不顯。
她根本不在意這姑母作的是個什麼打算,隻她一概不想接招了。
前幾日裡來當了說客,将那張爺能貌比潘安一般;此一時又送來了禮品,再往後還不知會使什麼招。
到時候捏造些髒的爛的都賴到她頭上,她縱渾身是嘴也不見得能在這些慣會逼人嫁娶的婆婆仆婦之前将自己摘個幹淨。
院中的東西是一定不能收的,此事需得快刀斬亂麻,斷草除根。
“姑母前一次來的時候,侄女的确有事羞于啟齒。隻并不是關乎那張老爺,是……”
邊說蘇旎邊半轉了身子,将手中絹帕掩了面。
姑母和堂下的仆婦聞言皆是一驚,她們慣常走動于鄉間,這麼大好水靈的姑娘,到頭來被村裡哪個鄉野村夫糟蹋了的,還要死要活非他不嫁的,這種事真是見得多了。
這張老爺往好了說,是埵城裡的富戶。年輕時在埵城裡也是有過協助剿匪的功績,是以别說是埵城的縣官了,就跟那隴西城當官的也是盤根錯節的關系,是個她們平頭老百姓不好得罪的人物。
隻有一點,就是年紀不小卻貪好美色,尤其是這樣鮮嫩的年紀。如今世道才太平沒幾年,普通人家一年到頭幾兩銀子就能過日子,是以但凡張老爺看上的,送些錢禮,幾乎是無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