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乍暖還寒。清晨的陽光點上了山頂上的積雪,晶瑩剔透。
趕集山是西侖山脈的起點,山勢不大不小,正正好夠着山下的趕集村依山傍水,靠山吃山。
蘇旎住在趕集山下,是趕集村裡最靠近山腳的那戶小院。
她一大清早背上背簍,鎖上院子穿過後院的一小塊空地就踏着晨光進了山。這一年來上山了許多次,從未迷路,膽子也越發大,走得也越深入。
進山采藥如今是她唯一的生計。山裡四季分明,植被豐富,尤其産黃芪,還有些懷牛膝,偶爾還能看到川芎,曬幹後都能帶去埵城的懷仁堂賣個好價錢,這就是靠山吃山的好處了。
半山裡還有一座舊廟,她往日裡若是采藥來不及下山,也常去廟裡過夜。前日裡還在那兒留有一些餘糧,就算在山裡盤桓三日也是沒什麼問題。
本來若不是姑母屢屢提及要她嫁與那城中鳏夫張老爺為妻,她何至于為了躲一時清淨進了山中尋清淨。雖然心知躲個三兩日解決不了問題,可眼下也隻能如此,拖得一時是一時。
隻是萬沒料到春雷帶雨晚來急,入夜時還月朗星稀的,頃刻之間就烏雲滾滾。
不多時,山中落下豆大的雨點,拍在林葉之上哒哒作響,雨點轉眼成傾盆,一時山中電閃雷鳴。
蘇旎裹着件兜帽鬥篷,迎着雨擡腳踏入水坑,空氣中霎時彌漫出一股清新的泥土腥氣和幾許不易察覺的血腥味。
閃電劃過,她低頭一看,竟是一灘血水,合着泥漿一路蜿蜒向前,很是驚異可怖。
忽地一聲驚雷劈下,距離仿佛在她近前,驚得她一哆嗦,黑水一樣的山林像被瀑布籠罩一般,将她與外界隔了開來,茫茫不辨方向。
蘇旎微微喘着氣,盡量放緩了呼吸來平緩心中的慌亂。
身上鬥篷蓄滿了水,實在沉重,即便如此,也不敢脫下。山中天氣驟變,又是夜半時分,萬一找不到路,脫了怕是更易失溫。
她擡了頭,努力辨析地形。沒想到幾乎日日進出的山這會兒竟也迷了路,漆黑之中根本無法找到去山上小廟的路。
平日裡祥和安甯的山林沒了月光星幕,驟雨之下變得悚然可怖,腦子裡克制不住地開始有些詭異的想象。暴雨驚雷,又平白添了血腥,心中預感極是不妙。
這邊廂腦子裡還在想些有的沒的,她忽地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一些聲響。混着雨幕的唰唰聲,聽不真切,但是絕不是大自然裡的動靜,大概率是有人的。
這樣一想,蘇旎立時身上有了力氣,有人總比她一人困在此處強,是以轉身循着聲響,踏着泥水而去。
“有人嗎?”
刀劍聲乍歇,層層樹冠在風雨交加之中左右飄搖,和着雨聲沙沙作響。
又一道閃電驟然點亮潑墨一般的山林,林中空地上幾處鋼刀映射出森冷的光,直晃人眼。
樹林子裡窸窸窣窣了好一會兒,蘇旎手腳并用地爬了出去。
她渾身狼狽,發髻也散了,臉上黏着濕了的碎發,身上挂了不少枯枝碎葉,布衣鬥篷濕透了貼在背上,一手攥起滴水的一角,一手還拽着單肩背的竹簍子。
蘇旎擡手将黏在臉邊的碎發抹開,試圖将眼前看的更清楚一些,眼前蓦然騰空飛來一個黑衣蒙面之人,悍然殺氣蕩開,手握鋼刀,一刀縱劈向了她!
她立在那裡如同凍住一般,四肢被這猛烈殺氣定住,腦中一片空白。
霎時一個頭戴鬥笠的墨衣男子從一側騰空而起,擡腿就攔住了蒙面人的攻勢。
鬥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傾盆的雨點子從鬥笠上滑下,在俊朗利落的輪廓前形成了一道簾幕。縱身踢腿的一瞬,鬥笠下的水幕像瀑布一樣散開,薄唇輕抿,動作間姿态昂揚,不曾被這瞬間變臉的天氣影響一分一毫。
他身材高大,窄腰長腿,通身不着雕飾,隻腰間系了一條同色的腰帶,銀線暗紋鑲邊。一派翩翩玉公子的氣度,絕不像是埵城附近的人也不像是會漏夜出現在深山的人。
險險躲過了那劈到面前的一刀,蘇旎壓根不敢多看,埋頭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那聲音在暴雨之中都聽得格外清晰,雙手合十舉過頭頂。
黑衣人:“……”
這世道不興報警,像她這樣的山野村民,能偏安一隅安穩活命就算幸事。萬一遇上官或者匪的,命丢了也就随處一埋的事兒。
求饒活命遠比是非曲直來得重要。
林中空地上兩個蒙面黑衣人,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以極快的速度攻擊着墨衣男子,招式簡潔狠戾,沒甚虛把式,全奔着奪命而來。
瓢潑大雨中夾雜着刀劍的铿锵聲響,其中一人持雙刀,一長一短,招式奇特,左右相輔。
墨衣男子赤手空拳過了幾招後,側身劈手奪過這人的短刃,截斷其攻勢的同時格擋了胸前另一人劈來的刀,兩手以幾乎看不清的速度交換了短刃,一刀戳入前一人的脖頸。
這還不夠,就着刀柄一擰。
隻聽到那人喉中呼噜呼噜了幾聲,如溺水之人一般,頃刻便倒在了泥濘之中。
乍見同伴身死,另一蒙面人未遮住的雙眼中流露出短暫的驚異。
墨衣男子招式大開大合,又狠絕直擊要害,不光是練家子的路數還很有些軍中對戰的狠辣。
似覺手中短刃頗為不便,他負手一甩,短刃便豎着插入泥土之中,隻餘刀柄在外微微震顫,輕輕嗡鳴。
竟是棄了武器,隻手對敵。
蘇旎微微擡頭,透過雨幕去看。墨衣男子赤手雙拳砰砰地擊打蒙面黑衣人的胸腔,在巨大的雨聲中聽起來像是合不上節拍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