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好端端變回來了?!
他急忙用被子裹了裹,稍稍往外瞥去,沈延正坐在不遠的瀑布邊,背對着他,仰頭盯着那輪明月,不知在想什麼。
犬耳朵少年亮出了虎牙,煩躁地眯起藍眼睛,真麻煩!現在這樣怎麼見人?
沈延似乎聽到了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噗一下,靈氣不足,又變回肚肚的模樣。
肚肚緊張地盯着沈延的臉,心道他不會看到了吧?
他知道,這個死瞎子經過一個月的修煉,有靈氣溫養眼睛,視力比以往好了不少。他打定主意,如果沈延發現了他的秘密,他就找機會把沈延咬死。
接着他就發現沈延……臉上有淚痕。
沈延在哭……
為什麼?
肚肚的眼睛瞪得比以往都要大。
沈延看到了它,歎了口氣,走過來把它摟在懷裡,又坐回剛剛的岩石上。
他捏着肚肚的兩個腮幫,揉啊揉,絲毫沒察覺膝蓋上的小動物緊張地渾身僵硬。
“我以前也有隻狗,不叫肚肚,叫嘟嘟。”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沈延皺了下鼻子:“其實我原來過得挺好的,我考研考了三次才過北大的複試線,你知道那法碩有多難背嗎?比這幾首試難背多了,我有段時間半夜說夢話都在背,被我舍友連床闆帶人端出去了。”
他在講什麼東西?
沈延完全把肚肚當成情緒垃圾桶,絮絮叨叨:“結果我剛準備複試,就穿到這裡來了,要說不甘心,那肯定是有的。雖說在哪不是活着,我在這裡也能活得好。可是我爸媽得有多傷心,他們都是好人,對我和妹妹都很好,我真的有點想他們。”
肚肚無語,肚肚想走。
沈延:“尤其是我妹妹,又善良又招人疼,從小就喜歡各種小動物,嘟嘟還是她撿回來。不過我們那兒的狗壽命隻有十年,等嘟嘟走了,她又要難過很久,那時候就沒有哥哥在身邊安慰她了。”
他說着說着,就把臉埋在肚肚身上蹭了一下,眼睛掩在毛茸茸的肚皮上,蹭了它滿肚皮的眼淚。
肚肚:“……”它開始擔心現在變回人形、沒穿衣服,兩人這姿勢是不是太不雅觀了些。
幸好他沒變回來,沈延也停下了一大串悲傷感言,困惑地擡起頭“咦”了一聲。
他好像有所悟,站起身來,拾起身旁的劍,在地上點了點,口中念道:“試問嶺南應不好?”
似在念詩,又似在問自己。
似乎在想蘇轼的境遇,又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境遇。
詩意與劍意是勾通的,劍修與詩人的心境也應當是相通的,在這一刻,沈延悟出蘇轼當時的心境:思鄉之心固然熱切,但回家已不可能,那強迫自己選擇“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未嘗不是一種豁達。
靈氣在劍身慢慢湧動,如有細風卷起,把他的袖口吹得鼓動起來。
“卻道……”月色下,沈延一揮袖,劍光劃過一道圓弧,“此心安處是吾鄉!”
靈氣随之噴薄而出,一道勁風自山坡而下,朝山林呼嘯而去,漫山的樹枝朝後搖蕩。
肚肚慢慢睜大了眼睛,它看到了此生最美的一幕。
滿山林的枯樹枝上,一瓣瓣、一朵朵綻開了梅花,由近及遠,刹那間層林白梅紅梅綴滿,層層疊疊、搖曳似海,月光如水、落英缤紛。
這是劍意,嶺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