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殊叫那個小少年将他使勁摁住,迅速給他上藥包紮,又換了盆水幫人擦了擦臉,蓋好被子讓他休息,坐去一旁處理小少年的擦傷。
也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少年不像是平常乞丐,身上穿的這件衣裳雖說已髒破到不成樣子,但隐約仍能看出布料細膩做工精細,繁複深淺的花紋都是繡娘親手繡上,況且他雙手白嫩光滑,連隻薄繭都沒有,臉上長了雙瑞鳳眼,睫毛修長濃密,額頭飽滿,嘴唇略微上翹,隻是乖巧的輕笑一下,便如無意撒嬌般惹人憐愛,一看就是蜜罐子裡寵愛長大的,怎會成了個乞兒。
她下手輕了一些,在紙上給他寫:“我先叫來小二用熱水給你擦身,洗個頭發換身衣服,等傷好了再沐浴,剛包紮過,不可見水。”
少年眼睛裡泛着光芒,用不怎麼标準的發音小聲回複她:“謝謝姑娘,我都聽姑娘的。”
她寫:“叫我路殊就好。”
他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給路殊讀了一遍。
她接過來看,上頭赫然寫着鄭牧行三個清秀的大字。
路殊對他豎了個大拇指,誇這是個好名字,下樓找了掌櫃讓送些餐飯來,又給人打點了銀錢,讓他幫忙去買兩件新衣裳。
等一切洗好弄好,又過了快一個時辰,路殊便讓鄭牧行到隔壁去睡覺,她在這裡守着這位公子。
小少年看上去有些怕,坐在那兒不願走,路殊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便同他說:“不必擔心,就在隔壁,有動靜我能聽到,會保護你的。”
鄭牧行猶豫點頭,面色通紅地回她說:“路姐姐,我想求您幫一個忙。”
路殊做了一個疑問的表情,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回到桌前坐下,點頭示意他說。
鄭牧行一邊比劃一邊開口:“我有家人,就在西南邊境的軍隊裡,他一定正在找我,我想拜托您帶我去找他,等見到人,保證定會重謝。”
他剛說完最後一個字,便要跪下懇求,路殊上前一把将他攔住,見人眼眶通紅十分可憐,實在于心不忍,心想西南邊境也就在這附近,駐紮的軍隊也就是鎮西軍一支而已,并不算難找,便答應了,拍拍鄭牧行的背安慰幾下。
“好,我幫你找,不必害怕,今夜好好休息,等傷好一些我們就出發。”
好不容易把人安頓回去睡下,路殊回到這間房,坐在桌前點了兩盞燈看書,到後半夜的時候,床上那人醒了要起身,疼的咬牙切齒,她過去助他調整好姿勢,聽那人抽着氣道:“哎呦好疼好疼......”
路殊抓起兩個墊子墊在他胳膊下,囑咐:“别動。”
“哦哦好......”
那人笑道:“這回真是多謝姑娘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路殊。”她回答。
“在下赫連,苗嶽來的,要不是你今日出手相助,我怕是得被那幫混球東西打死。”
路殊無語地抽了下嘴角,腹诽他明明毫無自保之力,還非得逞強,真不知道是真英雄還是真憨傻,但嘴上也不能說,隻好搖搖頭,“不客氣,身上可有哪裡不适?”
“沒有,明天就沒事了。”
“你是苗嶽人?此行來中原做什麼?”
她打量一下赫連,發現他額前系着一根編起的皮制深色細帶,正中央鑲着個金屬圖案,看不出是什麼,被上頭斜散着的尾卷黑發隐約遮住,延伸到腦後,點綴了幾顆淺藍石塊。頭發很密很黑,并未束起,長着個又高又挺的鼻梁,眼窩也比中原人稍深些。
路殊不由在心裡将他與趙祚相比一番,承認這人的确比趙祚鼻梁高眼睛大,可她還是打心底覺得,她五哥哥就算不是最英俊的,那也絕對是最順眼的。
“在下這是來中原求個藥方子,現下差不多了,過兩日便準備回苗嶽。”
他湊近路殊的臉,驚得她朝後一退,揮掌就要打過去。
赫連急忙用手去擋,握住了她的手腕,路殊冷不丁朝着他肩膀狠劈一下,疼的他直求饒:“路姑娘手下留情!我隻不過想問問你是哪裡人!沒别的意思!你快松松松松松手!!”
路殊想起他身上有傷,趕忙放開道:“抱歉……下手重了。”
“罷了罷了!”他歎道:“是我記性不好,忘了你們中原姑娘最是看不得碰不得,唐突冒犯,是我抱歉。”
赫連揉了揉肩。
“姑娘這是一個人在外?武藝這樣好,少見。”
路殊點頭道:“我是北方來的,獨身一人到特磨道辦事,今日碰巧遇見你們,路見不平而已。”
她稍猶豫一下,背對着他坐回桌前喝茶,“隻是你日後遇到這種事,最好别急着出頭,想想更好的辦法,免得把自己也白搭進去。”
赫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接過路殊的話頭,呲牙咧嘴道:“當時那男孩被推搡到巷口,無賴地痞打的他放聲大哭,我說你們這些中原人,隻會圍觀哄鬧,連個站出來制止的也沒有,就他那小身闆,真挨兩下不得落下個什麼病根?一個小乞丐而已,到時候誰會給他治?這結實一頓下來,不就是個被打死的命?若是真等我找到更好的方法,他早沒了,站出去救是應當的,再說本人底子好,打不出來個好歹。”
路殊輕哼一聲:“我們中原人?我不是中原人?剛才救了你的不是我們中原人?”
他被如此一問沒了脾氣,舉起手投降,“哎,行行行,是我說錯了,你救了我,是我赫連的恩人,你說什麼我都同意!”
“對了。”他又問:“那個小乞丐怎麼樣了?我記得你把他也一并帶上了,人呢?”
“吃了飯,隔壁休息去了,一切都好。”
路殊把桌面上的書本紙張收好,吹滅一盞燈,給他留了一盞。
“既然你沒什麼事,我也去休息了,桌上有包子和南瓜粥,涼了的話先将就吃,明早再說。”
剛要出門,聽赫連在背後叫她,“剛迷迷糊糊聽見小乞丐說,想讓你送他到你們西南駐軍那兒去,正巧我也要回苗嶽,一同順路,也好有個照應。”
路殊停下腳步,看見他輕挑着下巴對她挑眉,并未搭理,轉身離開,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