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緒的關心,看似無厘頭實則處處周到妥帖。
他的指腹力道剛剛好,其實酸感并沒有,但被他這樣按着,書叙白竟真的覺得有所解壓,他天真地擡頭:“每一次都可以這樣按摩嗎?”
秦緒微微愣怔,反應過來他說什麼後,好笑道:“你的關注點也很奇怪。”
屋外煙花的聲音更大,書叙白撐起身,望向窗外眼底暖光盈盈,突然道:“要不要去看煙花?”
秦緒隻當他在說老宅外的煙花:“零點還有一會兒,外邊冷,等會兒吧。”
書叙白起身,拉起他:“不是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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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言一整晚都很忙,沒太多功夫陪着書叙白與秦緒寒暄,除了應付本家的親戚,還有外客來賓,都是恒豐的董事與同盟,他一個也不能怠慢。
林敬琛剛陪侄女放了滿天星,進來就看到許盛言滿身疲憊地靠在茶水間,人都走了,他才有空替自己泡一杯暖茶,舒緩滿肚子酒精帶來的難受。
“還好嗎?”林敬琛很知道他,這麼多年都謹小慎微地過來,從不抱怨,“我和老爺子說一聲,你先回去休息?”
許盛言喝了茶,胃裡舒服些,笑笑:“不礙事,過會兒零點了,我就留在老宅。”
許盛言是被林家養大的,這麼多年,舐犢之情,感激之情皆有之,林家的吩咐,林家的目标,早已和他融為一體,表面上他是林宥鴻的義子,實際上卻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刀。
恒豐的髒事,林宥鴻不能出手又不願交與旁人的卑劣面,都由他代為實行,他不聲不響默默做事。
林敬琛心中了然,不多勸:“裡昂那邊你處理好了,什麼時候回來。”
許盛言鏡框後的那雙眼有些疲憊:“不出意外的話,年後那邊來人和烏合對接完,沒多久。”
林敬琛拍了拍他的肩:“寬心,明年恒豐什麼情況說不準呢,你别擔憂,阿政回來董事會那些個老嘢怎麼坐得住,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許盛言輕輕地歎了一聲,沒說話,屋外煙花又在響,林敬琛撺掇他:“我去叫阿政,等我一起。”
等他找到人再返回客廳時,原先坐在紅木椅上喝茶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桌面,徒留那盞還有些許茶渣的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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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港今夜分外熱鬧,零點煙花的營銷下,外地客與本地人都比平日多出數倍,燈光開啟了全年最絢麗,投射在海面像是夢境,影影綽綽。
書叙白将車停好,帶秦緒七拐八拐到直通電梯。
身旁傳來聲輕笑,他确認來自秦緒,不解道:“怎麼了?”
秦緒抓着他的手,走進電梯:“很像演電影。”
“?”書叙白一時沒反應過來。
“米娅與塞巴斯蒂安從煩躁無聊的聚會溜走後,兩人借着酒勁在月色下跳舞。”秦緒目視前方,“我們現在真像那樣。”
家族宴會,夜逃,地下戀,哪個詞彙都很電影。
不論是《愛樂之城》裡男女主在月色下跳舞,還是簡奧斯汀筆下女主總是偏離人群的獨特,千百年來,最浪漫的橋段永遠是頭腦一熱後的短暫叛逆,攜手夜奔。
“雙男主,那我倆應該能拿個年度奧斯卡。”書叙白忍不住戲谑。
電梯在下一瞬打開,突然湧進好多人,這間會所是會員制,平常人迹稀少,今夜跨年,不論是富家子弟博佳人一笑,還是戀人間的浪漫時刻,亦或是朋友親人的小聚,都趕着這個地方來。
維港邊人太多,這家會所的露台與室外餐廳臨港,位置更近,是看煙花秀的最佳地段。
即便電梯空間很大,書叙白還是被擠得下意識後退。
他撞上個什麼東西,一下沒敢再動,隻聽得秦緒微不可查地倒吸氣,聲音壓得極低:“小白,撞上了。”
書叙白臉蹭地一瞬飙紅,試圖前挪半寸為他預留出空間,被秦緒一手按回,湊在他耳邊:“前面也有人。”
“你别動。”
他隻好僵在原地,連呼吸都放小幅度,腦海裡卻不自覺浮現出方才在偏房的畫面,耳朵越來越紅......
電梯“叮”地兩面推開,人群陸陸續續疏散,為他博得了喘息機會,書叙白悶頭不吭聲,拉着秦緒一個勁往外走。
“這會兒不好意思了。”秦緒言語輕浮,好整以暇看着他,“不是你說沒關系嗎?”
書叙白頭也沒回:“這是一件事嗎!”
秦緒悶聲輕笑。
維港的燈光秀很亮,很美,坐在露台邊連風裡也沾上這座城市紙醉金迷的味道,對岸幢幢大廈聳立,彙成點點繁星,和江市因科技迅猛而優勝劣汰的冰冷不一樣,闵港的夜都,像被繁華複古磨砺後的刀,寂靜厮殺。
兩人同邊而坐,靠得不遠不近,靜靜等候新年到來。
零點越來越近,書叙白激動倒數。在最後五秒,書叙白突然拉過秦緒的手,緊緊攥住,他手背很涼,但手心溫熱。
“五,四,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兩人異口同聲,對岸煙花随零點迸發騰升夜空,在綢緞夜幕裡潑金灑彩,綴進這片天空裡新年第一顆最耀眼的星星,接着越來越多,映在秦緒眸心,倒進整條星河璀璨。
書叙白看着漫天光彩,臉上忽明忽滅:“九龍的聖誕煙花秀也很漂亮,每年都有。”
秦緒目不轉睛盯着他:“那明年來看。”
“以後每年都來。”
四周人聲鼎沸,歡呼震天,蓋過了秦緒這句回應,他便以為書叙白沒有聽見,手臂突然被人攀扯,書叙白拉低他,踮着腳湊到他耳邊,拖長尾音:“好——”
人們紛紛為新年的到來慶賀,世人渺小心願,不過是新年愛人的第一眼。
歌詞裡唱“天空閃過燦爛花火,和你不再為愛奔波”,秦緒突然覺得,自己那個錯誤理解也挺不錯。
這是他第一次,和書叙白在闵港跨年。
……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兩聲,書叙白沒理會,緊接着又是一下,他從兜裡掏出來解鎖屏幕,一串陌生号碼頂在上方,在看清内容後,書叙白手指懸停愣住。
“怎麼了?”秦緒看他出神,低頭詢問。
書叙白急忙息屏,揣回口袋,搖搖頭:“工作室的,方延問我MuMu的排期。”
秦緒輕聲應下,揉了揉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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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今年定制了一批新煙花,幾位伯公遠赴浏陽親自運回,尋了個好寓意,主禮炮共888發,每款煙花都有不同的名字,一大家子人圍在林宥鴻旁邊,子子孫孫各有之,甚其樂融融。
林敬琛在身側與他搭話,離得最近,每年如此。
喧鬧之後,許盛言遠離人群退在最後方旁觀,煙花聲炸在他耳邊,驚不起半分波瀾,隻在眼底倒映出時強時弱的煙花模樣。
像腦海裡的一根弦,時而緊繃時而松散。
他站在“一步之遙”外,朝那頭投去視線——燈影紛亂下,林政孤寂地坐在桌後。
他凝望着夜空中的煙花,不知想什麼。
林政在家中的話一如既往少,自回國後,這是他見林政的第四次,抛開場面寒暄,倆人心平氣和地交流,一次也沒有。
林政并不是高傲自負,隻是在長久積壓下走向的另一極端,他野性難馴,偏偏要被困于這一方囚籠,套上訓誡規矩生長。
但許盛言太懂他,面上一副誰都看不起的樣子,你要真求他點什麼,他不會拒絕,林政最緻命的弱點,是心軟。
精英教育遺留的紳士典範刻進骨髓,不是扮纨绔可以演出來的。
煙火下一片和睦,唯獨林政坐在那裡像一位格格不入的異邦國王,作壁上觀角鬥場厮殺鬥争,他遲早會入局。
但許盛言希望,真到了那一天,有自己陪在身邊。
林政看煙火,許盛言看他。
同片天空下的燦爛維港,書叙白捏着手機,同秦緒并肩而立。
一處花火,兩片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