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家子,實在有些好笑,說起來,要不是今天被他們主動找上門來,秦緒都快忘記,他還有個家了。
畢竟,在他的印象裡,他爸媽的婚姻是意外,他更是個意外。
迫于傳統長輩的迂腐家訓下,秦緒父母從小便定下了娃娃親,從他太爺爺那輩,家中便是老實的讀書人,但因為過于陳腐執拗,直到他父親這輩,也隻是個地方教師。
思維固化,是一個家庭衰敗的根本。
他媽媽趙洇是個乖乖女,聽了父母一輩子的話,她父母也争強好勝了一輩子,活了幾十歲容不得人生出現任何差池,被人逮着話柄開涮。一家人把面子看得比天還重要,于是那由上一輩子定下的娃娃親,就讓他們的兒女為這份一文不值的面子買了單。
兩人婚後,不吵不鬧,也不恩不愛。
秦緒打記事起,就從沒看過父母親同床共枕,在他十歲那年,家中爆發了有史以來最猛烈的一次争吵,秦世岑從外面帶了個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回來,說要搬出去住。
趙洇不吵也不鬧,反倒是兩家父母,深夜打得整棟樓都聽見了聲響,兩邊老人紛紛見了血,最後驚動警察上門,卻被他們一句“孩子過年去誰家”草草帶過。
秦緒成了他們“家醜”的遮羞布。
秦緒拉着媽媽去民政局,他不止一次地說過“我愛媽媽,我願意跟着媽媽”,他想帶媽媽逃離這個魔窟,爸爸不愛沒關系,有他愛。
某一日,秦緒下學早,興沖沖買了奶油小蛋糕,想要帶回家給媽媽分享,走到家門口,卻親眼看着媽媽和一位陌生的叔叔手挽手,有說有笑,那樣的笑容,十年來,他從沒有在媽媽臉上見到過。
手裡的蛋糕摔到地上,奶油碎成一攤,驚走了路旁觀望的小貓。
原來,爸爸和媽媽,都有各自的家,沒有家的,隻是他。
……
很長時間,秦緒都不敢交朋友,也不敢同人說話,他的控制欲甚至到了連一支筆都要僅他所有,旁人勿碰的地步。
他怕哪怕一個瞬間,一個眨眼,那些原本屬于他的東西,就不再是了。
從他留學後,他便再沒有回過那個家,即便寒冬臘月縮在出租屋裡吃一碗泡面,也不願再和那個家裡有任何瓜葛。
他讨厭背叛。
所以,他知道這兩人今天千裡迢迢來找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作為親人間的那一句“想他”。
“我的時間有限,麻煩找我秘書預約。”秦緒無法繼續在這裡多待一刻,他耐心有限,脾氣也有限。
起身就要走。
“我和你媽打算離婚了。”
秦緒腳下一僵。
倆夫妻等着他的回應,在幾秒的膠着後,聽見秦緒帶着倦怠的聲音:“随便你們。”
像那種瀕臨溺亡的人終得片刻喘息。
趙洇把秦緒拉了回來,拿出了本不該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賠笑姿态,有些生硬道:“你先坐,不急。”
她也知道事情難以啟齒,猶豫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步入正題:“有件事,爸爸媽媽想請你幫忙。”
秦緒就知道,他不逼一把,這兩人還會繼續走那套“舐犢情深”的虛僞流程,叫人生厭。
見他坐下來,秦世岑這才安心開口:“我和你媽離婚後打算移民,這些年我們自己也攢了些錢,過去的衣食住行不用擔心,但你也知道......”說到這兒,秦世岑心虛地停頓了一下,“爸爸和媽媽都有弟弟妹妹,還在讀書,我們都老了,自然幹什麼都行,但孩子不一樣,我們幫扶不到他們什麼......兒子你能理解我們吧。”
原來兜兜轉轉半天,最終隻是為了那兩個秦緒見都沒有見過的人,讓他不忍笑出了聲,如果聲音有裂痕,它此刻應該皲裂斑駁。
理解他們,哪誰又來理解他。
秦緒看向他們的眼神像把寒刀,涼薄無情:“您二老,知道我的人脈在圈内值多少錢嗎?”
倆夫妻瞬間陷入沉默。
正是知道,才會心虛不足。
“我當初一個人在米蘭孤立無援時,也沒見你們為我這般,我尋思你們不會呢?”
歸根結底,都是他的存在無足輕重。
“兒子......”趙洇愧疚地紅了眼眶,但幾分真意,幾分虛情,秦緒已經懶得探究,“是我們虧欠你。”
一句虧欠,輕飄飄帶過他人生三十年。
“我們......”
“打住。”秦緒趕在兩人要上演苦情戲碼時,及時喊停,他實在演不了父母慈愛,兒子孝順的場面,隻覺得惡心。
一個順水人情而已,烏合每年幫扶的貧困留守兒童都比這多。
“我當你們最後一次來找我,這件事之後,從此……不用再見了。”秦緒喝完最後一口摩卡,利落起身,“後續我的助理會和你們對接......”
“電話,拉黑吧。”
他留下這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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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緒一路開回了烏合,道路上綠燈高挂,油門沒有停過。
就像人生途徑的每一個轉彎口,都沒有人陪他一同行徑過。即便有,也隻是匆匆停留便離去,他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是個不讨喜的人,走到哪裡,都博不得他人歡心。
其實如果有人并肩同行,即便是紅燈,那也是彩頭高挂吧。
到公司時已經快到下午三點,私人電梯在維修,秦緒走了員工通道,穿過工作區,收獲了一衆鴉雀無聲。
平日雖也安靜,但不至于這麼誇張,秦緒隻當他們午休沒睡醒。
“秦總。”段虹從辦公室出來叫住了他。
見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秦緒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
“叙總在裡面等您。”
秦緒左眼皮一跳。